黄锦闭上了眼睛,手指在桌面上,急速地敲击着。
他在飞快地权衡利弊。
得罪工部?还是眼睁睁看着苏明理这颗刚刚升起的新星,被严党的阳谋活活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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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孟冲。”
“奴……奴婢在!”
“你,亲自去一趟工部。告诉张纶,就说,这个预算,司礼监认了。但是……”黄锦的声音,拖得很长,“圣上求道心切,此番营造,非同小可。司礼监将会派出最精干的监工,日夜盯守。每一笔开销,每一块木料,都必须有你我两家的双重印信,方能支取。若有丝毫差池,或是工期延误……咱家,会亲自带着东厂的番子,去他的工地上,‘问安’。”
孟冲浑身一颤,他听懂了黄锦话里的意思。
这是在警告张纶:你想贪,可以。但别太过分,而且,工期绝对不能出问题!否则,东厂的诏狱,可不是喝茶的地方!
“是!奴婢明白了!”
“陈洪。”黄锦又转向那个“金算盘”。
“干爹……”
“你,去一趟苏府。不,你亲自去一趟格物总局。将内帑的困境,原原本本地,告诉苏明德,告诉苏先生。”
“啊?”陈洪愣住了,“干爹,这……这岂不是在逼宫?苏先生那边,刚刚开衙,千头万绪……”
“就是要逼他。”黄锦的眼神,变得深邃无比,“咱家那位苏先生,是个聪明人。他既然能想到用《京师快报》来破严党的舆论战,就一定,有办法,解眼下这个死局。”
“咱家现在,就是要告诉他。船,漏水了。而且,漏得很快。他如果不想跟着我们一起沉下去,就必须,立刻,马上,想办法,把这个洞,给堵上!”
“咱家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黄锦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城南的方向。
“严嵩在出招,咱家,也得出招。只不过,咱家这步棋,是下给苏明理的。”
“去吧。告诉他,司礼监,最多,只能为他,再争取……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之后,如果内帑的账目,还是这么难看。那圣上的耐心,还能剩下多少,咱家,可就说不准了。”
格物总局,灯火通明。
苏明理正和利玛窦、张苍等人,围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推演。
沙盘上,用细线和木块,模拟着一套复杂的星体运行轨迹。
“……所以,根据我的计算,月球围绕地球运行的周期,并非一个恒定的值。它会受到太阳引力的干扰,产生一种‘二均差’。这也是为何,我们用传统的《大衍历》来推算潮汐,总是会出现偏差的原因!”利玛窦指着沙盘,兴奋地解释着。
“一派胡言!”张苍气得吹胡子瞪眼,“潮汐乃是月华感应,海水呼吸所致,与你说的什么‘引力’,有何相干?你这是将天体,视为了没有生命的死物!此乃大不敬!”
就在这时,一名格物士,匆匆跑了进来。
“督办大人,苏……苏大掌柜,带着司礼监内官监的陈公公,求见。”
苏明理的眉头,微微一皱。
陈洪?这个掌管着皇帝钱袋子的大太监,深夜到访,绝无好事。
他暂停了讨论,来到前厅。
一进门,便看到苏明德和陈洪,二人皆是满面愁容,如坐针毡。
“陈公公,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苏明理开门见山。
陈洪看了一眼苏明理,又看了看他身后那间屋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沙盘和图纸,心中更是没底。他叹了口气,也顾不上什么官场辞令了,将黄锦让他转述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朝堂上的交锋,到工部八十万两的天价预算,再到内帑一百二十万两的真实家底,最后,落在了那句最致命的,也是黄锦最想传达的话上。
“……苏先生,黄公公让奴婢给您带个话。司礼监,最多,再撑一个月。”
陈洪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明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