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策论”,哪里是什么寻常的学术探讨!
这分明是一封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状书!
是一幅描绘地方官吏如何鱼肉百姓、勾结豪强、草菅人命的、触目惊心的地狱画卷!
策论的开篇,苏明理以一种看似客观中正的笔调,论述了“吏治清明则民心向,民心向则国基固”的道理。
他引经据典,从前朝的兴衰更替,谈到本朝太祖皇帝立国之初对整顿吏治的重视。
其论述之严谨,引据之详实,足以让任何一位经学大儒都为之点头。
然而,笔锋一转,他便以“然,圣人之道,经义之言,于庙堂之上虽为圭臬,然下及州县乡野,恐有变异”为引,将矛头巧妙而又尖锐地指向了地方治理的现实问题。
他以“冀州府平阳县”为例,开始了他那石破天惊的“论证”。
“……学生闻,平阳黄姓知县,初上任时,亦能勤勉爱民,然未及半载,便与当地豪强劣绅沆瀣一气。其治下,赋税之繁重,远超朝廷定制之数倍,巧立‘火耗’、‘棚捐’、‘过路税’等诸多名目,百姓不堪其扰,多有因赋税而家破人亡者……”
“……其人贪婪成性,更兼手段酷烈,凡有不从者,或有微词者,便罗织罪名,轻则杖责,重则下狱。”
“其在县衙之内,私设刑堂,滥用酷刑,屈打成招之事,屡见不鲜,有乡绅秦川者,因不满其政,联名上书,竟被其诬为‘匪首’,打入死牢,严刑逼供,欲夺其家产而后快……”
“……黄知县为求升迁,更不惜虚报政绩,谎称治下大水之年,反获丰年,侵吞朝廷下拨的赈灾粮款,致使数千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其行径之恶劣,手段之残忍,已非简单‘贪腐’二字所能概括,实乃窃国之贼,民贼之首!”
苏明理的笔下,没有一句直接的控诉,也没有一句激烈的咒骂。
他只是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笔调,将一件件骇人听闻的罪行,作为“论证”吏治崩坏的“案例”,不疾不徐地铺陈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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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不仅有具体的人名、地名,更有精准的时间、地点。
甚至还附上了几段看似是“坊间传闻”的、关于被侵占田亩数量、滥收税费金额的描述。
这些“案例”的背后,分明就是秦川那份血泪卷宗的精髓!
徐阶越往下看,只觉得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胸腔中熊熊燃起,直冲头顶!
他为官数十年,见过的贪官污吏不在少数。
但如这平阳黄知县这般,将一县之地视为自家私产,将万千百姓视为自家猪狗,肆意欺压、盘剥、乃至屠戮的酷吏,也是极为罕见!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了,这是在挖大周朝的根基!
这是在动摇国本!
而更让他感到心惊与后怕的,是这桩惊天大案,竟然被地方官场层层遮掩。
若非今日苏明理以如此巧妙而又大胆的方式将此事捅到自己面前。
恐怕这平阳县的百姓,还不知要继续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中煎熬多久!
“好……好一个黄知县!好一个平阳县!”
徐阶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