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浑沌改变了命运,胜天半子。
实际上呢?
实际上那是帐中之人感叹这莽汉蚍蜉撼树,凭人力欲与天战,于是轻叹一声,悠悠收手,人家收了手,这才成全了浑沌的‘名’。
其实对人家‘天’来说,名利如何,胜负又如何,怎么会有半点在乎呢?
浑沌能胜天半子,不还是天让他赢,这才能赢?
看似赢了苍天,实则输了自己。
照我看,江弦想写的从不是‘人定胜天’。
而是‘知止而止’。
人生如棋,该止步的时候不止步,一记赌注把身家性命赌上,以为自己能赢过天,实则输个凄惨。
我曾经想过《天局》为何给主角起个浑沌之名。
浑沌是谁呢?
庄子写过:南海的大帝名叫倏,北海的大帝名叫忽,中央的大帝叫浑沌。
南海大帝儵与北海大帝忽,常常相会于浑沌之处。
浑沌款待他们十分丰盛,儵和忽在一起商量报答浑沌的深厚情谊,说人人都有眼耳口鼻七个窍孔用来视、听、吃和呼吸,唯独浑沌没有,我们试着为他凿开七窍。
二人每天给浑沌凿出一个孔窍,凿了七天,浑沌就死去了。
这就是著名的‘浑沌通七窍而死’。
帮浑沌的人是南海大帝儵与北海大帝忽,他们自认为是报答,没想到害死了浑沌。
《天局》中这名为浑沌的莽汉也如此,江弦说他棋道‘浑然天成’,明明是道法自然,顺势而为则可。
结果浑沌深陷棋局,失了本心。
而帮他的人正是观战的棋圣们,求胜心切,竟然给浑沌出了个‘以身作劫财’的主意。
”
一篇文章看完,蒋瑞华心惊许久。
如果说之前读完《天局》,就像是被打了一针鸡血一样的火热。
那此刻,看了李劼的解析以后,再回想《天局》,就宛若被泼了一盆冷水似得,手脚冰寒。
此前,兴许是被中日围棋擂台赛的热情所感染,连带着读这篇的时候,都带了些亢奋与激动。
谁能想到,这篇背后所蕴含的,并不是人定胜天那么简单。
人定胜天?
错了。
知止而止!
再往下想。
所谓的“胜天半子”,那种以命博天的执着和苍凉,未尝不蕴含着两重意味。
一重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拼搏与坚持。
另一重,是欲壑难填,在该止步的时候却逾越“底线”。
“命就是命啊。”
杨志存感叹说,“聂卫平‘胜天半子’的那盘棋,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乍一看,他是不可思议的赢了小林光一,其实那盘棋,小林下的也不怎么样,好几手都能屠掉聂卫平的黑龙,但是棋差一着,听说小林赛后懊恼不已,我想他也是自己为那盘棋感到可惜。
由此可见,聂卫平九段的‘胜天半子’,其实也是看了小林光一的脸色,这才赢了半目,与其说是聂卫平赢了命运,倒不如说命运眷顾了他。”
“命啊。”
蒋瑞华越听,越觉得《天局》这本有可探究的天地人生道理。
与此同时,他也越发对江弦这名作者感到服气。
他记得江弦这名作家是近些年才涌现出的年轻作家,年纪分明不大。
但这名作家,却已经能将文章写到一种堪称玄奥的境界。
从《天局》这篇之中透露出的,那种思想气韵深度,还有艺术上的才气。
旷世奇才!
绝对的旷世奇才!
“杨老师,你那儿有《天局》这本么?能不能借来给我读读?”
从《文汇报》发表李劼的文学评论《‘对人定胜天的否定’——读‘天局’》以后。
一股重新解读《天局》的风潮就席卷了整个文学界。
想当年,能让整个文学界重新解读的还有《你别无选择》。
一部《你别无选择》,竟让一大批评论界颇有权威的评论家集体翻车。
而这一次让评论家们翻车的,同样是江弦的,一部《天局》,使包括冯沐在内的评论家全都对产生了错误解读。
这倒并非是评论家们水平不够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