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迪奏响琴声,蓝色的、好看的、宝石般的巨龙从天空中飞来。
这还是司露第一次看到未被诅咒的特瓦林,它的背上还没有那两根脓疮一样的血刺,连翅膀下扇起的清风都是清新的——那是独属于风神眷属的神圣与高洁。
“原来躲到这里来了。”他甫一现身,就看到了杜林。
“等等,特瓦林。”温迪制止了他。
杜林一无所知地欢呼着:“蓝色的龙,好看的龙,宝石般的龙。”
司露走上前去,学着温迪的样子抚摸着杜林的鳞片:“它好看吗?”
“好看!”
“你身上的‘花’,好看吗?”司露接着问道。
杜林陷入了沉默,它低下头,半晌,似乎有些伤心,“可是,那是妈妈给我的……”
司露循循善诱:“你如果想和好看的龙做朋友,就要舍弃这些‘花’,你愿意吗?”
杜林的情绪更低落了,但它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一遍遍重复道,“那是妈妈的……”
“不仅是那些脓瘤。”旁观了许久的散兵开口道,“它是为了毁灭而生的产物,杀戮是它生命力的源泉。脓瘤的血水摧毁生灵,肮脏的身体汲取生命,它不杀人,就会死。”
他看穿了司露的想法,于是直接残酷地灭杀了她的天真。
司露有些无措,她下意识看向温迪,却见温迪没有反驳散兵的话。
杜林似乎比司露还要无措的样子:“……肮脏……”
它奇迹般地懂得了“肮脏”的意思。
“肮脏,脏……”
但它不懂得表达情绪,只会单纯地重复那些让它情绪起伏的话。
特瓦林在旁边看着他们的互动,突然开口道,“它自海上而来,摧毁了半个蒙德城,身上流淌的血水,人类最坚硬的盾牌都无法抵挡。”
杜林茫然地抬眼,“摧毁?不……花园、绿土、歌声……那是快乐。”
它怎么会摧毁快乐。
它只是想和他们玩。
温迪收回了正在给杜林净化的手:“它的识海被蒙蔽了——它以为那是嬉戏。”
司露有些明白过来:“你的曲声唤醒了它,然后它降落到雪山上,你们追了过来?”
特瓦林沉默,半晌,重复道:“它摧毁了蒙德城,杀了很多人。”
司露突然发现龙类似乎都不太会表达心绪,只会通过重复话语,来强调自己的心情。
特瓦
林宝石般的双眼看向了茫然无措的恶龙,强调道:“脓瘤的血水,肮脏的躯体……”
被自己喜欢的、美丽的龙这么说,杜林像是更加伤心了。
但生来就为毁灭的造物不懂“伤心”,不懂表达,更没有“流泪”的功能。
它赤色的瞳中有鲜红的血液滴了出来,坠落到地上,腐蚀了一大片草木。
罪恶的魔龙,连伤心流出的眼泪都是为了“毁灭”的。
它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那块被腐蚀的土地,草木枯萎,花朵凋敝。
它似乎想要捧起那朵枯黄色的花。
但在它的爪子触到那枯萎花朵的那一刻,凋零的花便化作了尘屑。
它的“泪”流得更多,血水源源不断地掉落在地上,腐蚀了更多的土地、草木,与花朵。
它无措地抬起爪子,想要接住自己的血泪,却阻止不了它们从爪子的缝隙间流下去。
不一会儿,它周遭的土地已经一片荒芜。
“快乐……”它像是在呜咽,“快乐,快乐……”
快乐被破坏了。
它是罪魁祸首。
杜林抬头,看向司露,“妈妈、妈妈、朋友……”
它不知道该叫她什么,“帮帮我……”
它一遍遍地重复道:“帮帮我……”
不是帮它治愈躯体的伤痛,不是帮它逃离风神与龙的追捕。
——是帮它停止对世界的破坏。
司露抿了抿唇,走到它面前,伸手按上那片被侵蚀的土地。
“等等……”散兵想伸手拉住她。
但她充耳未闻,还是固执地按了上去。
恶龙的血泪尚留在土地上,司露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有轻微被腐蚀的刺痛,她微微皱眉,却没有松开。
白光自她手底泛起,被侵蚀的土地在那一瞬间恢复了生机,草木如茵,花朵绽放。
绿衣的风神眼中闪过惊讶之色。
恶龙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快乐!”
但它的快乐不过一瞬,就如同草木复苏的景象一般,转瞬即逝。
仿佛幻象,土地复苏的景象只有一瞬,紧接着便再度凋零。
那是被生而毁灭的恶龙侵蚀的地貌,不是以司露的力量可以复原的东西。
恶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却没有再流泪。
司露默默收回手。
温暖的风自掌心拂过,她惊讶地低头,看到双手被腐蚀的伤口在那瞬间复原。
司露抬头,看到温迪正在向她微笑。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司露都想吐槽一句“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但她没有心情。
她看着沉默的特瓦林和温迪,轻轻开口:“再给我几分钟。”
她走到篝火边,拿出了材料,重新做了一碗萝卜时蔬汤。
她端着汤,看向温迪:“可以送我上去吗?”
温迪没有说话,轻盈的风场代替了他的回答。
司露乘风而起,飞到了与杜林头颅齐平的高度,她端着萝卜时蔬汤,向它笑了笑。
“这次,不会再碎掉了。”
初见时杜林好奇地用爪子扒拉了瓷碗,脆弱的餐具经不住它的力量,碎了一地,连带着碗中的汤料也被毁灭。
如果她无法阻止它的毁灭,那至少她可以告诉它,有些东西,是可以“修复”的。
杜林伸出舌头,舔了舔碗中的汤料。
“热的,温暖的,快乐的。”
它终于喝上了这碗曾经被它亲手毁灭的热汤。
杜林喝完汤后,温迪将司露放了下来,他转头看向了特瓦林。
“特瓦林
,你能陪它玩一会儿吗?”
特瓦林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他话中“玩”的意思。
司露退到了一边,突然,散兵的目光定在了她的胸前。
司露:?
“你的胸口在发光。”
司露一怔,低头一看,从胸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颗红色的龙泪。
红色的、被污染的,是五百年后特瓦林的浑浊泪水。
……这是什么时候到她口袋里的?
在那一瞬,她福至心灵。
前一晚的屋顶上,诗人带着醉意的呢喃再次想起在自己耳边。
“你觉得,什么是自由?”
她抬头,看到了天空之上,完好无损的天空之龙。
——是选择的权利。
她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等等!”
司露出声,将这颗龙泪举了起来。
“特瓦林,如果我告诉你,你今天消灭了杜林,会被它的鲜血污染,沉睡五百年,然后被世人遗忘,最终被侵蚀成神智全无的样子,丧失今天的记忆……”
污浊的龙泪在她手中散发着不详的光芒,“连泪水,都变成了这样浑浊的模样。”
她攥紧手中的龙泪,“五百年后,你或许会变成第二个杜林。”
她抬头,直视了特瓦林宝石般的双眸:“你还会做出这个选择吗?”
特瓦林的回答几乎没有犹豫。
“人类,你似乎误会了我,也误会了杜林。”
司露看着他。
特瓦林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杜林生而毁灭,脓瘤的血水,肮脏的躯体,连泪水流过,都寸草不生。”
巨龙的叹息随风而至,“但它有一颗美丽纯洁的心。”
司露眸中略有震颤。
“‘成为第二个杜林’,在我看来不是贬义,人类。”巨龙似乎笑了一下,“那是褒扬——即使生而肮脏浑浊,却拥有无人可以污染的纯洁灵魂,这是赞赏。”
司露说不出任何话。
特瓦林的目光转向了温迪:“到了那时候,我仍然有朋友、有快乐、有恢复的转机。”
温迪揉了揉鼻子,笑了笑:“哎呀,被寄予厚望了呢,看来这五百年间我要好好锻炼,争取早日唤醒特瓦林呢。”
司露忍不住吐槽:“……你也睡了五百年。”
“欸?”温迪挠了挠头,“这回只睡了五百年吗?”
司露:?你还嫌太少了?
“那么,祝福你,我的勇者。”他奏响了祝福的旋律,“我们五百年后见。”
受诅咒的恶龙与风神的眷属扬着翅羽,直入天际,在祝颂的歌声中,于无人的高空翻飞嬉戏。
那是毁灭之龙短暂的一生中,仅有的清醒着感受“快乐”的时光。
它听到了令它快乐的琴声,品尝了充满温暖的菜肴,在自己倾慕的美丽怀抱中,拥住了天空般的自由。
——再见了,美丽的朋友、诗人、巨龙。
——如果我们能在不同的时间、地点相遇,品尝温暖,体味快乐,嬉戏、歌颂、共舞……
——但没有关系。
——请你们带着我的祝福,继续快乐下去。
而我,终于能拥住永恒的宁静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