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的躯体落在了雪山上,与散兵曾经指向的“眠龙谷”分毫不差。
邪恶的龙闭上了空洞的双眼,龙泪与龙血化作腐蚀的液体,侵蚀着整座雪山。
“不可思议的力量,”散兵站在山顶,看着脚下被杜林遗体侵蚀的雪域,“居然拥有腐蚀地脉的能力,这居然是凭借‘人类’的知识所创造出来的造物吗……”
“你在说什么风凉话啊,”司露站在他身边,简直想给他的脑袋来一下,“再这样污染下去,整座雪山会塌掉的吧?”
散兵双手环胸,似乎对她的急切有些不解:“你在烦恼什么?五百年后的时间线上,这座雪山明明还‘活’得好好的。”
他嗤笑一声,“明明是从‘未来’返回‘历史’中的个体,你却似乎从来不会用既定事实的目光来看待现在发生的一切。”
司露握紧拳头:“你今天吃了晚饭,明天也是会饿的,那就干脆别吃了——你在未来的某一天总归是要死亡的,那你现在就告别这个美丽的人世吧。”
“哈,”他轻笑一声,笑声中有着独属于散兵的嘲讽,“首先我不需要吃饭,拿食物给我打比方我无法感同身受,至于死亡……”
他的目光看向底下了无生息的巨龙:“死亡是一种相对的感念,它对应‘活着’。”
巨龙俯爬在雪地上,红色的龙血已经侵染了整片地域,更是沿着地脉,一路向着山下与山上蔓延着。
“杜林被从海底唤醒到闭上眼,真正‘活着’的时间,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
他的指尖一扬,山顶上一朵在寒风中瑟瑟的黄花便被风刃截断,它顺风而下,落到了杜林的躯体上。
司露看着那朵黄花,想起了先前被杜林的血泪枯竭的花朵,邪恶的巨龙懵懵懂懂地伸着爪子想去保护它,却只是加速了它的死亡。
如今这朵黄花落到了已经合上双目的巨龙身上,不过片刻,便又承受不住它满身的侵蚀之力,化为灰烬。
生而毁灭的龙注定无法与任何生物共存。
散兵的紫瞳看着那朵花在风中化为尘土,目中毫无波澜,“庆幸吧,至少它还未来得及学会什么是‘死亡’。”
司露静静地将散兵的动作收入眼底,突然开口道:“你有心吗?”
她顿了顿,“我不是在嘲讽你,而是单纯的疑问句——你有心吗?”
司露以为自己已经是广义意义上“没有心”的存在了。
她体会不到“感情”,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邯郸学步,别人依靠“本能”便能作出的反应,她所有的只有“技巧”。
但她仍然能感知到,她在为了杜林的遭遇而“难过”。
或许称不上撕心裂肺的悲伤,却是切实的“难过”。
就像是冬季穿脱毛衣时的静电,不痛不痒,只是猝不及防地刺了她一下。
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传递到心脏,多少有种滞涩的酸胀感。
“恭喜你终于看透了事物的本质。”散兵的语调仍旧十分平静,“我没有心。”
说罢,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或者说,‘还没有’心。”
司露没什么兴趣去探究他的故事,她看到绿衣的诗人降落在了杜林的尸骨旁,于是她跟着跳了下去。
她刚一落地,就听到了歌者如咏叹般的语调:“哎呀,这可真是个大麻烦。”
司露走到温迪身边:“特瓦林已经沉睡了吗?”
“我尽力净化了他伤口上的毒血,但历史是无法更改的,不是吗?”
他的语调很轻巧,像只是在说“这瓶酒真好喝”一样。
司露不再说话,她看向了由杜林的毒血汇聚成的血河,“那这个呢?”
温迪挠了挠头,叹了一声,“哎,这一次苏醒,本还想尝一尝归风佳酿节的美酒呢……”
他抬抬手,召唤出了天空之琴,似乎想要再次奏响净化的曲调。
末了他突然看向了司露:“啊对了,你的蛇不要紧吗?它好像很饿的样子。”
司露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它刚吃……”
话音未落,她顺着温迪的视线看去,本该在她口袋里冬眠的小白蛇正一扭一扭地趴在杜林的血泊中,灵活的蛇信舔食着血液。
“……菜菜!!”
她一个健步冲上去,将小白蛇拎了起来狠狠抖着:“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吃啊!!!”
菜菜不满地扭着腰身,想要从她手底下钻出来。
司露死死卡着它,不让它挣脱,一把塞回了口袋里:“不许吃垃圾食品!回去给你做饭!”
温迪不再看他们,伸手拨动琴弦,奏响了净化的旋律。
这大概是司露第一次亲眼见证“神迹”。
温和的风如母亲的手,拂过整片雪山大地,土地复苏,草木初绽,鲜血汇成的河流重新恢复了清澈明亮的颜色。
风神的旋律抚平了所有被诅咒之力侵蚀的创伤,毁灭之龙的躯体随着净化的清风化于空中,终于得以拥住永恒的宁静。
龙心为脉,白骨作丘——龙脊雪山在这一刻,终于与五百年后的模样重合。
清风消散之时,司露的身边已经没有了人影。
“叮铃”一声,天空之琴落到雪地上,静静躺着了一片纯白之中。
她伸手拿起了天空之琴,突然,眼前飘过几行风绿色的文字。
——请帮我把天空之琴还给教会。
司露:……真是个擅长使唤人的风神啊。
散兵落到了她身边:“可以回去了吗?”
司露摇摇头:“先把天空之琴还给教会。”
散兵毫不客气地嗤笑:“多此一举。”
司露冷笑一声:“历史是无法更改的,所以你猜五百年后天空之琴为什么会出现在教会中?”
散兵啧了一声:“那你自己去。”
“可以啊,那我到时候也自己回去,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散兵:……
于是两人重新踏上了下山的路,途径被净化的龙骨时,散兵脚步一顿。
“怎么了?”司露回头。
散兵的眸中似乎有一丝兴色一闪即逝:“……好像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你先走,我一会儿来找你。”
说着身形一闪,人已经随着风消失在了原地。
“喂,你……”
司露想叫住他,但他人一眨眼就不见了。
司露真的很讨厌不遵守纪律的队友,但一想到对面是散兵,又觉得和他谈什么纪律才是天方夜谭。
她冲着空旷的雪地喊了一声:“那我不管你了,你自己自生自灭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渐渐积起白雪的龙骨,转身下山。
下山的路已经快走完,她已经几乎能看到山地绿色的草茵。
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远看时只是山路上的白白一团,那个身形只有孩童般大小,裹在白色的长袍之中,带着帽子,衣饰与发丝皆看不清楚,只有一张的脸露在风雪之中。
司露走上前去:“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个小朋友被她挡住了去路,这才抬眼。
琉璃般的青瞳彷如午后晴空般的色彩,让司露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抱歉,你挡道了。”
司露:……谁家孩子啊这么拽?
杜林的尸骨虽然已经被温迪净化,但离它的陨落也才过去一个小时不到,山上寒气覆盖、白雪皑皑,面前这个孩子看上去最多六七岁的年纪,孤身一人上山万一遇到了危险可就糟了。
司露耐下性子:“山上很危险,你的父母在哪里?我送你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好不好?”
小孩抬头的时候,眸中出现了困惑的色彩。
似乎是在疑惑她为什么要管他的事,但没有从她的身上感受到恶意,于是便也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没有父亲,只有母亲,”他指了指山上,“就是母亲让我上山的。”
“你的母亲在山上?”司露惊讶道。
不应该啊,特瓦林和杜林大战一场,山上如果还有人的话,就算她感觉不到,温迪也该早就把无辜的人送下山了啊。
小孩摇摇头:“母亲让我上山,研究‘死亡’。”
司露:?
她呆住:“……什么玩意儿?”
小孩很耐心地给她解释,“死亡,我的新一论课题——就和从前那些课题一样,都是母亲给我的。”
司露看着眼前七八岁的小孩,觉得脑容量有些不够了:“……你从前,都做过什么课题?”
说道课题,这小男孩身上淡泊的情绪似乎激昂了两分,“《论灰烬中绽放塞西莉亚花的理论与实操》《腐殖层造物遗留材料的溶解与分裂》《腐殖层与淋溶层材质区分的三大要素》《枯枝发芽——由转化到创造的过程》……”
司露听得一头雾水:“……?”
小孩的语调低了几分,“但这些课题只是最基本的‘研究’,远达不到母亲的标准。”
司露:“……不,我觉得是你的母亲对你的要求太高了。”
小孩的眼中有几丝疑惑:“你认识我的母亲?”
“不认识,但是会对你这样的孩子做出‘独自上雪山研究’和那么多听上去不明觉厉的课题的决定的母亲,对你的要求已经不是对待寻常孩子了吧?”
司露默默吐槽:……为什么感觉她又碰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母亲”,你们提瓦特就没有正常的“母亲”吗?
小孩不说话,也不知道明不明白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