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感觉到了草地的柔软。
微风拂身,晨光洒落,身后倚靠着的光滑茎秆温柔地向上延展、雪白的花儿慢慢飘扬。甜而酸涩的植物香气从鼻尖悠然而过,正是这棵欧白芷的芬芳。
尤尼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辨不明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这是突然而发的想法——或许就在一秒前、她还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刚刚踏入这片原野。
之前的事情还记得吗?——记得。白兰·杰索想把我的心智抹去,但被我逃掉了。
“这里是平行世界吗……”她喃喃道。回答她的只有那些花儿纷纷扬扬的脚步声。
一阵花雨散落而下。
她抬起头——她是在这一秒抬头的?还是前一秒或下一秒抬头的?谁也不曾知晓——两米高的欧白芷有着纯白的伞状花序,而茂密的叠叶投下荫蔽。有柔柔的天光从那之间漏下来、滴在她的眼中。
尤尼发现自己坐在树下已然许久了——久到多久?她也不知道。好像是一个尚未过完的下午,又好像已经过去百年之久。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模棱两可起来,连哪边是前方都辨认不出了。
——就好像在这里,时间毫无意义一般。
静静坐在树下——倚靠着它,稍稍合上眼睑。眼帘里的景象变得模糊而璀璨,仿佛星光从远方而来、数倍扩大到虚化似的,于她面前闪闪发亮。
或许是略带酸涩的淡淡馨香让人很有安全感……被包裹在其中,有点昏昏欲睡……或许是洒落而下的光芒让人感觉很舒服……耀眼的、照耀一切的光芒……安宁与平静……照耀着我的某物是——
——“让你承受那样的未来,对不起啊……尤尼。”
一向如朝阳一般笃定而开朗的那个人……此时却用着有些让人难过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
她永远不会认错母亲的声音——即便世间的音色有千万种,她也不会认错。艾莉亚的声音总是十分让人振奋——即便她本人不怎么讲究穿着打扮(见得最多的是西服裙套装,偶尔能见到她穿着外祖母遗留下来的那套衣物),但意大利女人天生而来的飒爽与风情依旧已尽数融化在她的声音里。海风,大概能叫做阿尔卑斯的山峰,圣人们的教堂,总有这么一类人、你在他们身上能看见身居某个地方时的快乐与积极。她知道她的母亲是的。
尤尼感到困了——朦胧的意识突然就滑到某一个场景。一个记忆,有关母亲的记忆。那时的艾莉亚魅力四射、活力十足、每天都容光焕发(只要没有宿醉和过度熬夜的情况发生,每每如此);那时候她的房间里没有药瓶和糖浆,没有叠不起来的被褥,也没有在工作间隙里一根接着一根、一包接着一包抽烟的γ。那时候她大概有七岁,但还是个会向难得有空陪她睡觉的妈妈撒娇、希望她能给自己讲睡前故事的小女孩。
那天的睡前故事是个大乌龙实践。艾莉亚困得不行想睡觉,又不肯放弃给自己的小女儿讲故事,原本的《海的女儿》讲到半中途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圣女贞德》。艾莉亚的人鱼公主于是在获得双腿后选择了保护她所爱之人的民众与国家、女扮男装穿越了广阔的敌方勃艮第领土,打了多次不可思议的胜仗后在贡比涅被敌人抓住了——随后在鲁昂,她背负着多项莫名其妙的罪行被处以了火刑、化为海中的泡沫消逝而去。而她最终被誉为圣女、与圣人们一同,从此贞德之名流传千古。
妈妈,她好可怜!
唔?哦……你说圣女?
嗯。
艾莉亚的手总是十分温热,即便是在她半梦半醒之间、那份温暖也从不缺席。尤尼还记得自己的头发是怎么被自己那动作有些男孩子气(即便她是位性感的女人)的妈妈揉成小鸟窝的——不过虽然是如此,那份安慰也确实地传达到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因为她那样死去了——
(“但是她成为了圣人的一员呀。而且她的名字再也不会被遗忘了。从这个方面来说,也算是有好事发生吧——”)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妈妈?
艾莉亚那双与她一样颜色的眸子轻轻地望向她。之后她被抱住了,紧紧地、静静地——妈妈跟自己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是她认真提议要买的水果味,甜甜的,还带着些湿热的水汽。
——妈妈,你又没擦干净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