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秦唯西,”闻人歌让出了一条道,微笑,“进来谈谈嘛。”
小嘉良向来是不对她隐瞒的,秦唯西昏迷的这几天,她早就把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都抖出来了。
当然也包括她和秦唯西的事儿。
秦唯西尴尬极了,站直身子,却微微垂下了眸,轻咳一声,声若蚊蝇,“谈什么?”
“谈谈您和小嘉良的事。”
“啊,啊,好。”
公爵大人迈着僵硬的步子,跟着闻人歌进了屋,柏长风唇角挂着不易察觉的弧度,慢条斯理地从外面关上了门。
“嗯?”秦唯西听见关门声,茫然扭头,“柏,柏长风对吧,她不来么?”
“嗯,”闻人歌微笑点点头,舒服坐在了办公桌后面,“她有点事。”
“哦哦哦。”秦唯西也不敢多问,只能懵懵懂懂坐好,腰杆笔挺,表情僵硬。
沉默笼罩着两人,谁也不先开口。
闻人歌望着眼前正襟危坐表情严肃面色苍白的公爵大人,手指按着太阳穴,轻轻敲打着。
过了会,女人慵懒随性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记得我恳求过您照顾好她,并且……我和您说过,如果有一天小嘉良传送回我身边而非您亲自送回来的话,您休想将她再带走。”
“是,”秦唯西心口一紧,声音瞬间拔高,然后又没有底气地慢慢低了下去,“但这次……算是柏嘉良把我带回来的吧?”
“嗯,算,但您依然食言了。”
“是。”
秦唯西只能点头,紧张极了,大脑一下转一百八十个弯。
她觉得自己宁愿去再和泰坦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厮杀一番,亦或者和那个在现实中还素未谋面的男人斗智斗勇,甚至躲回柏嘉良的房间被她热情地按在墙上亲都行……这些都不及眼前的闻人歌可怕。
谁知道她下一个问题会问什么啊!
“睡得好吗?”
“啊?还……还行?”
闻人歌笑了起来,摆摆手。
“请您别紧张好么?怎么说都是作为家长被迫领到【敲打敲打秦唯西】这个任务的我更紧张吧。”
秦唯西怔了怔,过了一会,也笑了起来,笔直的腰板慢慢软了些。
像一尾在冷柜里被冻得邦邦硬终于泡进热水里解冻的鱼。
“我们其实应该聊正事,”闻人歌揉着鬓角,再次开口,笑着叹口气,“您睡了三天,这三天里,各族都有些值得商榷讨论的反应,应该要好好讨论的……但我现在不太想和您聊正事。”
秦唯西犹豫了会,小声说。
“我也不是很想。”
“那就开门见山吧,”闻人歌咳了两声,坐直了,“身为小嘉良的母亲,面对现在这种情况,为了一些母亲需要尽到的责任和义务,嗯,我有必要向您询问一些问题,”
秦唯西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点头,“请问。”
闻人歌翻出纸笔,深呼吸好几次,似乎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几段情史?”她抬头,那眸子里的光芒一时很难说清楚是锋锐还是期待。
纯情老蝙蝠彻底懵圈了,良久,才骤然大声说。
“没有!”
“没有?”这回轮到闻人歌懵了,上下打量秦唯西。
秦唯西挺直了腰板,莫名有些骄傲,“没有。”
“别说……情史了,”她说出后那个字的时候耳朵尖尖都红了,却还在补充,“柏嘉良刚才问过呢,连表白的她都是第一个。”
闻人歌丢下笔,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秦唯西瘪了嘴,忍不住吐槽,“之前完全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您,这么久,心底没有泛起过什么冲动吗?”闻人歌诡异地望着她,又看了看窗外生机盎然的世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你的意思,是……春天的冲动对吧。”秦唯西耳朵尖尖又红了点,轻咳一声,摇摇头,“没有过。”
唯一让欲望支配理智的几次,还都是被柏嘉良身上的那股甜香迷得晕晕乎乎的。
某位纯情老蝙蝠单纯地认为,那应该就是自己馋了,和春天扯不上什么关系。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会,闻人歌揉揉鬓角,耸耸肩,“那我问完了。”
“我能看看本来还有些什么问题吗?”秦唯西想探头去看桌上的纸。
手无缚鸡之力的体虚人类瞬间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潜能,cua一下抽走了。
“咳咳,不必了,都是建立在第一个问题的基础上的。”闻人歌极为迅速颇为尴尬的将纸揉成了一团,塞进了怀里。
秦唯西沉默。
一眼扫过去,她还是看见了几个特殊的关键词的。
特殊到……她这辈子还没想过那些令人瞳孔地震的动词所代表的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呜,耳朵尖尖儿要烧起来了。
“您分析过为什么自己单身至今么?”闻人歌努力切换话题,望着眼前迅速变粉的公爵大人,眨巴着眼睛。
“咳,咳咳,”秦唯西顿时用力咳嗽了几声,配合着转移话题,想了想,“如果,柏嘉良看我的那种眼神是喜欢的话,那……喜欢我的人应该不算少。”
闻人歌眸光一凛,默默将揉皱了的纸团团展开,又拿起笔。
“具体说说。”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堆各个历史阶段各个种族男女不如雷贯耳的名字。
著名到她这个对历史不怎么了解的外来者听到都头皮发麻。
为矮人开拓疆土挖掘地窟打造世界熔炉虚影的那位狮心王;见证了人类最辉煌的黄金年代的温莎公国教院院长贤者【黄金】;带着族人迈入这个世界和始祖龙皇一起与其余诸族签订誓约成为龙族凡尘第一任领袖的红龙王;还有以统治暴虐残酷著称被兽境推翻三次又三次卷土重来的“兽王之王”……
这还不包括一大堆没让秦唯西记住名字的家伙——讲道理,没被秦唯西记住名字并不代表就是无名小卒,尘世六族现任凡尘领袖有几个被她记住了的?
“那个家伙可讨厌了,”秦唯西口中是这样形容那位“兽王之王”的,“脸皮贼厚,死缠烂打要加入我的探险队,被我从城墙上踹下去了,三次。”
“啊,”她边想边说,若有所思,“现在想起来,原来是因为喜欢吗?”
闻人歌唇角直抽抽,早就默默放下了笔。
“嘶,如果是那种眼神……这么说的话,好像,阿忒若普斯也有点?”秦唯西把握不定,若有所思。
“慎言!”闻人歌惊得一个咸鱼打挺,放在桌上的笔都掉了!
“你确定吗?!”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
秦唯西懵懂摇头。
“呼。”闻人歌顿时松了半口气,瘫回了椅子。
“你不是不怕神吗?”秦唯西看着好笑,忍不住小小怼一句。
“我是不怕,”闻人歌低头看了看手中皱巴巴的纸,又揉成一团塞进怀里,叹口气,“但只是不怕而已,不代表没有其他方面的担忧。”
那可是万年的挚友——至少秦唯西曾经认为是挚友,突然一下疑似变成小嘉良的情敌,这哪个当妈的能受得住啊!
“问题来了。”她回想了一遍那些名字,表情古怪起来,望着秦唯西,“那些家伙,就没有一个头铁直球表白的吗?”
“可能只是我判断失误。”秦唯西想了想,小声辩解。
“不不不,”闻人歌摇摇头,叹口气,“哪怕这里面十个人只有一个人是真的喜欢您的,考虑到他们本身的地位和实力、野心、气性、骄傲,这么大的数目这么长的时间算下来,总得有几个头铁的吧。”
但小嘉良就是第一个。
这就很不对劲了。
秦唯西也蹙起眉,想了想。
好像是不太对劲。
“我之前没想过这一点,”她望向闻人歌,“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开心得不得了,载歌载舞吹拉弹唱的看。”闻人歌耸耸肩,轻笑一声,“不管怎么说,你确认了,小嘉良是第一个。”
“嗯。”秦唯西点点头,耳朵尖尖又红了。
“那……”闻人歌顿了顿,“你现在是打算?”
秦唯西抿抿唇,小声说。
“柏嘉良说,春天到了,嗯……我没法拒绝她。”
“那你是答应了?”闻人歌挑眉。
“算是。”
“那你喜欢她?”
秦唯西没动静了,过了半天,轻轻摇摇头。
“不知道。”
她按了按自己眉心,声音骤然变得沙哑,“这些话不敢和她说,我……我毕竟活了这么久。”
她经历的岁月又不是全靠沉眠度过的。超过万年的磋磨,她见过了太多人,经历了太多事,良善底色不改,却也让她从曾经的意气风发锐利冲动变成了现在的温和好脾气,也让曾经被誉为血族天才的她成长为海伦大陆的公爵大人。
“她是很特殊的一个,我会一直记住她,这是我在记住她名字的时候就决定了的,”她轻声说,“柏嘉良,即便没发生这些事,她也会是我度过岁月中的一朵很好看很值得纪念的小水花。”
“哈,”闻人歌笑了,摇摇头,“你们这群长寿种啊。”
“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了。”她把玩着手中的笔。
“嗯,”秦唯西点点头,“即便是人类至强者,寿命也很难超过两百年。”
“我没法拒绝,所以……我会好好陪她度过这两百年的。”
“至于到底喜不喜欢,”她眸中泛起茫然,望向天花板,喃喃自语,“我还有很长时间去想。”
闻人歌没有回答她。
秦唯西呆了会,又苦笑着望向对面,“作为见家长来说,是不是一个糟糕透了的答复?”
“确实是,”闻人歌脸上挂着的依然是那副轻松随意看不出喜怒的笑容,“但我可以理解。”
她抬眸,望向秦唯西身后,似乎想透过那两道门望见一个人的背影。
“因为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秦唯西,”她低声说,“只是思考方向和你相反。”
“我觉得我肯定活不了太久,所以,在那次意外发生的时候,在我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内心的时候,我也做出了和你类似的决定——我会用我的余生好好陪她,并且努力活久一点,算是对于那次意外的愧疚的补偿吧。”
自此之后,向来在革新军说一不二一旦开战就会连熬几个大夜谁也管不了谁也劝不住的闻人歌,终于能被人要挟着戒烟戒酒乖乖睡觉乖乖吃药了。
“所以我很能理解你的想法。”她笑了起来,望向打量自己的秦唯西。
“那你现在呢?”
“有点后悔了。”
秦唯西一怔。
闻人歌捂住脸,声音很低,但又是笑着的。
“真的,相当后悔没早一点开始养生。”
秦唯西抿抿唇,伸手,搭上了闻人歌的手腕,随后眉间一跳。
怎么会有人虚到这种程度?就算是最温和的生命树汁灌下去都能令她大补至死。
“交给我吧,我想点办法,”她把这事记住,又有些奇怪地望着闻人歌,“但是,我想不明白喜欢与否还能理解,你为什么……?”
“我说了我很能理解你,”闻人歌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的灵魂远比这具破破烂烂的躯体衰老。”
秦唯西一怔。
“你之前也长寿种?”
“额,不是,也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