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063

周嘉荣的判断没错,随着江南遭遇大洪灾的消息传开,京城的米价开始上涨,短短三天时间就由原来的七文钱每斤涨到了十一文每斤,涨幅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这是因为京城的粮食,尤其大米的主要来源就是江南地区。

南粮北运,每年秋收后,江南收的粮食便会通过漕运的方式,沿着大运河,源源不断地运到京城。

今年江南大洪水,粮食歉收,必然减少运到京城的粮食数量,一些有经验又有点余钱的老百姓担心粮价会涨,悄悄囤了一些,还互相通知自己的亲朋好友。

如此一来,粮价便蹭蹭蹭地往上涨了。

粮价的上涨会带来恐慌的情绪,让更多的人投入到囤粮中,由此形成一种恶行循环。越买价格越高,越高,越多人买,怕以后更贵。

周嘉荣知道此事后,立即叫停了收粮,问刘青:“王掌柜那里还有多少银子?”

刘青道:“还有十七万两银子。”

因为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不敢一次性购进太多的粮食,分散派出不同的人去各个商家够粮,效率不是很高,哪怕派出了几十人,三天时间内也只花了八万两银子,还剩一大半。

“还有这么多!”周嘉荣轻轻敲着桌子,这些银子不能在京城收粮了,不然会进一步助推京城粮价,琢磨了一会儿,他说,“你通知王掌柜,让这些人继续收粮,不过换个地方,不要在京城及附近收购了,而是转道河南、河北、山西等地,收的粮食也不用运回京城了,直接改道南下,送去江南交给纪天明。”

这些地方刚收了小麦,地主、富商手里都还有不少粮食,粮价也相对平稳。

刘青记下来,当晚就去通知了王掌柜,王掌柜又从庄子上抽调了一部分信得过的家生子,组成了一个百人的收粮大队南下。

京城粮价的暴涨,很快就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次日,早朝,有大臣上了折子,禀告此事。

兴德帝本来就被江南水患弄得焦头烂额,正是心情很不好的时候,听说商贾借机发财,大肆涨价,气不打一处,恼火地说:“郑玉,你说说,怎么回事!”

郑玉乃是顺天府尹,主管京城内外以及下辖一十个县的政务、治安等等。

被点名,郑玉站出来先认错:“陛下,此乃微臣失察,微臣提议,开粮仓,出售粮食,平抑物价。”

这样就能将粮食的价格压下去。

兴德帝顿了片刻后道:“毛爱卿,你怎么看?”

毛青云吞吞吐吐地说:“郑大人此言甚是有道理,不过……因为去年冬天咱们与匈奴打仗的缘故,消耗了不少银子,如今又要赈济江南,吏部府库空虚,仓库里怕是没有那么多粮食。”

一句话,国库没银子了。

打仗最烧银子,因为每次打仗为了保障军需,还会有两倍以上的后勤运输人员帮忙运粮和武器、药物等等。几十万大军加上两倍以上的后勤人员,打了三四个月的仗,可想而知,这是一笔多大的开销。

而且因为西北不少地方遭了匈奴的劫掠,朝廷为了安抚这些百姓,给他们减免了税负,又少一笔进账。

大齐虽地大物博,可一年国库的收入也不过两千万两银子左右。这些钱不但要奉养全国的官员和军队,而且还用供皇室享乐。去年兴德帝的寿宴就花了近百万两白银,几位皇子封王奖赏,中山王成婚,还有一年的几次祭祀,都花了不少钱。

除了这些,皇室还有一笔源源不断的开销,那就是兴德帝的陵墓。兴德帝继位第九年生了一场病后,就开始着手修建他的陵寝,如今已经修了十几年,前前后后投入了十几万工匠,还没修完,每年还得投入几万,甚至是几十万两银子进去。

兴德帝不悦地拧起了眉:“既不能开仓,那可还有其他法子?”

毛青云低垂着头,不吱声。

万永淳站出来道:“陛下,大米价格暴涨,乃是那些不良粮商所致,依微臣之见,责令他们不许胡乱涨价就是,一旦乱涨价,将以扰乱京城治安的罪名抓起来。”

他说得轻松,可这责任全推到了郑玉身上。京城的大粮商,背后都是有人的,这不是明摆着让他去干得罪人的活儿吗?

郑玉不赞同,道:“陛下,不妥,此举可能进一步加剧粮荒。”

万永淳阴阳怪气地说:“郑大人觉得不好,那你可有更好的应对之策?若是有,郑大人怎么不早些使出来,也省得粮价上涨,百姓叫苦不迭了。”

郑玉被他怼得脸色发青,一时半会儿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计策。

见他沉默不语,兴德帝道:“就这么办吧,郑玉,此事交给你了,今天就到这里!”

粮价的上涨恐慌情绪不止在民间蔓延,不少小官吏也很担忧。

京城大,不易居,京城的物价几乎是全国最高的,若是外地考进京的官员,没担任什么肥差,家里又没资助,别说买房子了,稍微弄不好,还得借钱度日。

所以他们对物价的上涨也很敏感,尤其是薪俸不多的小吏。

周嘉荣到了衙门就听他们在讨论米价,商量着多买几升大米囤在家里。

听他们说,周嘉荣才知道,不过才过了一夜,京城的米价已经涨到了十四文,较之几天前,翻了一倍,也难怪大家着急。

就在这时,下朝回来的蒋钰听到众人的议论,板着脸说:“不用担心,陛下已责令郑大人严厉惩戒乱涨价的商贾,不许他们涨价,米价很快便会降回去的。”

听闻此言,大家都高兴极了,庆幸这两天没有跟风囤米,不然就吃亏了。

一行人商量好,中午抽空出去买大米。

可到了午后,周嘉荣却看他们一个个沮丧地垂着脑袋回来了。

“谷阳,你们这是怎么啦?”他不解地问道。

谷阳叹气:“殿下,你别提了,这一降价,粮铺门口排了好长的队伍,我们看了一下,估计排到天黑都不一定能排到我们,只能先回来了,等下值的时候再去看看。”

傍晚从衙门出来,周嘉荣路过一家粮铺,果然看到了谷阳所说的长队,不,甚至比谷阳说的更夸张,排了两三里地那么长。

周嘉荣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他们这么多人,尾巴后面的肯定排不上了。”

可队伍愣是没几个人放弃。

周嘉荣在一旁观望了一会儿,发现队伍行进的速度非常慢,按照这进度,恐怕到天黑关门队伍还有一大群人买不到粮。这些人怎么回事?

他想一探究竟,可前面的人太多,他挤不进去,只能作罢。

拐过这条街,又碰到了一家粮铺,依然如此。

即便周嘉荣不懂经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琢磨了一会儿说:“时间还早,走,去银楼给母妃买件首饰。”

说着他掉转马头去了银楼,借故想看一些稀奇的,上了一楼。

王掌柜听闻荣亲王来了,连忙亲自来迎接:“小人见过殿下。”

周嘉荣摆手:“不必多礼,王掌柜坐下说话。今天这街上的粮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几家门口都排了老长的队伍。”

前几日都还没这种情况。

王掌柜闻言,无奈地笑了笑说:“殿下应当听说了,顺天府今天派衙役挨个通知了粮铺老板,不许涨价,大米价格不得超过原来的七文钱一斤。”

周嘉荣点头:“我有所耳闻。”

王掌柜苦笑道:“这个方法看似能够为民争利,让百姓购买到更便宜的粮食,实则会起反效果,反而加剧百姓对粮荒的恐惧。现在无论是商贾还是市民都觉得未来粮价会上涨,粗暴地让粮商不许涨价,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违反官府的命令,但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弥补这部分损失,比如在大米中掺杂更多的石子,或是用陈米、发霉的米取代原先的大米。甚至还可以通过降低售卖速度,减少售卖的数量,囤积一批粮食,运到江南卖更高的价格。”

周嘉荣恍然:“也就说,今日队伍之所以排这么长,行进的速度又非常慢,乃是因为粮商消极应对,故意降低销售的速度导致的?”

王掌柜点头:“没错,小人派人去看过了,原本好几个伙计在同时售卖粮食,如今就改为了两个人,说是伙计和掌柜生病了,而且还规定每个人最多只能购买十斤。伙计再有心拖延一下,这样弄,一个时辰也卖不出去几笔粮食。”

原来如此,周嘉荣没想到看似普通的经商之道中还有这么多的门门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