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院子里连篝火的噼啪声都仿佛被掐断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从刘红兵身上,移到了沐添丁手里的那根竹筒上。
那东西黑黢黢的,看着不起眼,却被赋予了“死神”的意味。
空气凝滞了。
每个人的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决定生死的时刻。
刘红兵的身体不再发抖,他直勾勾地盯着沐添丁,那双灰败的眸子里,刚刚迸出的火星,此刻已经燎成了烈焰。
那是一种绝望到极致,反而生出的疯狂。
死?
他早就活得跟死人没两样了。
如果能用一条不值钱的命,换家里妻儿几口饱饭,那还等什么。
“我干!”
他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沐添丁没什么反应,只是把那根“改良土炸药”轻轻放回原处。
他转过身,对旁边的李四说:“明天起,让他跟着你们。专门负责安放炸药。”
李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一对上沐添丁那平静无波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至于工分……”沐添丁顿了顿,终于再次看向刘红兵,“公分由生成队据实给记。管一顿午饭。”
一天五分,只够一个人勉强糊口。
但那顿午饭,对刘红兵来说,就是救命的甘霖。
“谢谢添丁兄弟。”
刘红兵的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头几乎要垂到地上。
这一次,没有人再出声嘲讽。
他们看他的表情,不再是单纯的厌恶,而是掺杂了某种复杂的东西。
有看好戏的残忍,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怜悯。
沐添丁挥了挥手。
“都散了吧,红薯也烤糊了。”
人群这才骚动起来,三三两两地散去,热闹的院子,转眼就冷清下来。
火光渐弱,只剩下沐添丁和一地狼藉。
刘红兵还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还不走?”沐添丁问。
刘红兵这才动了动,他抬起头,张了张干裂的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最后只是又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蹒跚着走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他的背影,比来时更加佝偻。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采石场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刘红兵每天天不亮就到,天黑了才走。
他从不跟人说话,只是埋头干活。
安放炸药的活,他干得一丝不苟。
每一次,当他抱着那要命的竹筒,走向炮眼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躲得远远的。
大家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已经写上了死期的活人。
刘红兵不在乎。
他每天中午能领到一个黑乎乎的窝头,有时候是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
他总是吃得很慢,很珍惜,连掉在手上的渣子都会舔干净。
村里的气氛,因为这件事,变得有些诡异。
大家对沐添丁更加敬畏了。
这个年轻人,不仅有本事,还有手段。
他能带着大家找到活路,也能用最平静的方式,决定一个人的末路。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几天。
直到那天下午,公社的大喇叭突然响了。
这年头,除了播放革命歌曲和传达重要指示,大喇叭很少会临时广播。
正在地里干活的,在家里喂猪的,在采石场敲石头的,全都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
一个激昂的女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带着电流的“滋滋”声,却依然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