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沸油熔甲

第一节: 金釜现踪

曲女城头的晨雾还未散尽,三百口青铜巨釜已如狰狞巨兽般骤然立起。釜身足有三人高,铸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唯有釜腹中央“戒日王烹”四个古篆铭文最为刺目——此刻正被釜下猛火炙烤得通体发红,字口间渗出的铜锈混着热油蒸汽,在晨光里凝成暗红的雾霭。油面翻滚着细密的金红色气泡,《大唐西域记》的残页像残破的蝶翼浮在其上,正是去年天竺兵卒从唐使行囊中搜出的“酷刑篇”,那些记载着戒日王朝烹杀异客的字迹,随着气泡炸裂碎成更小的纸片,墨痕在油中晕开,竟如鲜血般蜿蜒。

王玄策立于云梯顶端,玄色锦袍被城头风卷得猎猎作响。他左腿裤管空荡荡的,去年被阿罗那顺砍断的足踝处,缠着浸过松烟墨的金线,此刻那金线突然如活物般窜出,细如发丝却韧似精钢,“铮”地刺入最近一口巨釜的耳孔。金线微微震颤,随即猛地向上提拉,竟从沸油深处勾出一柄青铜匕首——匕身狭长,柄首雕着衔枝的青鸟,正是文成公主当年嫁入吐蕃时,暗中埋在曲女城地下的试毒匕。他指尖抚过匕身,触到“显庆十年验”五个阴刻暗记,只是此刻暗记已被油气蚀得模糊,青绿的铜锈顺着刻痕蔓延,像极了去年使团弟兄伤口化脓的模样。

“王正使!当心热油溅身!”

蒋师仁的吼声从云梯下传来,话音未落,他手中陌刀已如惊雷般劈出。那刀长近丈,刀身泛着冷冽的寒光,刀刃劈入油浪的瞬间,竟未溅起半滴热油——反倒是釜底传来“咔”的一声脆响,一口密封的墨玉匣被震得飞了出来,匣身刻着天竺密宗的护法纹路,边角还沾着干涸的暗红血迹。蒋师仁跨步上前,左手稳稳接住玉匣,右手陌刀横在身前,警惕地盯着城头那些手持火把的天竺兵卒:“王正使,此匣封得极严,恐是阿罗那顺藏的阴私!”

王玄策点头,指尖在玉匣接缝处一按——那里竟藏着个极小的机关,正是当年他教给鸿胪寺密探的暗扣手法。匣盖“啪”地弹开,里面铺着一层猩红的象皮,皮上嵌着块巴掌大的象骨,骨上用梵文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正是阿罗那顺去年烹杀唐使时留下的《食人录》。每一行字迹都刻得极深,骨缝里还嵌着发黑的肉末,王玄策指尖抚过“贞观二十二年冬,烹唐使李义满于曲女城”一行,指节猛地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蒋校尉,你看这骨头上的齿痕——是被人生生咬出来的,定是弟兄们受刑时的挣扎!”

蒋师仁凑上前,眼中怒火熊熊:“王正使,去年使团三十人,除了你我,其余二十八人皆遭此毒手!今日这三百口巨釜,怕就是阿罗那顺想让我们也尝尝沸油烹身的滋味!”他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是吐蕃借调的一千二百骑兵已攻到城下,他们手中的藏刀劈砍着城门,喊杀声震得城头巨釜都微微晃动。泥婆罗的七千余骑则分列两侧,他们擅长山地作战,此刻正搭着弓箭,箭尖瞄准城头那些妄图掀翻巨釜的天竺兵卒。

就在此时,城头一尊被劈裂的铜佛突然晃动起来,佛首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半截佛身,佛腔内竟藏着颗暗红色的残核。那残核不知被什么力道催动,突然从佛腔中飞出,径直落入王玄策手中的青铜试毒匕柄——匕柄上的青鸟雕纹突然亮起,佛核中的汁液顺着雕纹渗出,竟是暗红色的佛血!佛血滴入下方的巨釜,原本翻滚的沸油瞬间被染成赤金色,油面腾起的蒸汽也变成了金红色,更奇的是,金油顺着釜底的缝隙缓缓流淌,竟在城墙内侧凝成了七条细细的油线——正是连接其余七口巨釜的燃料暗道!

“王正使!是燃料暗道!”蒋师仁眼睛一亮,“阿罗那顺这是想用沸油当屏障,却没想到反被佛血引出道来!”他说着就要提刀去砍暗道,却被王玄策伸手拦住:“不可!这暗道连着其余七口巨釜,一旦斩断,热油怕是要漫过城头,伤了下方的弟兄!”他低头看向云梯下的八千余骑——吐蕃骑兵的藏刀已砍得卷了刃,泥婆罗骑兵的弓箭也射空了大半,而城头的天竺兵卒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扔着滚石,已有不少弟兄被砸中,倒在血泊里。

王玄策深吸一口气,将青铜试毒匕反手插入腰间,断足处的金线再次窜出,这次却不是勾连器物,而是缠住了旁边一口巨釜的釜耳。他借力一跃,竟直接跳到了城头,玄色锦袍被热油蒸汽烫出了数个破洞,却浑然不觉。蒋师仁见状,立刻提刀跟上,陌刀横扫,将围上来的几个天竺兵卒砍翻在地:“王正使!末将护着你!”

两人刚站稳脚跟,城墙突然剧烈晃动起来,脚下的砖石裂开一道缝隙。王玄策低头去看,脸色骤变——缝隙中渗出的不是泥浆,而是泛着青光的铜汁!那铜汁粘稠如胶,顺着裂缝缓缓流淌,液面竟浮着几节发白的指节骨,指骨上还套着半截生锈的铜环——正是鸿胪寺密探特有的信物!“是当年弟兄们的甲胄!”王玄策声音发颤,“阿罗那顺竟将唐军的甲胄熔成铜汁,填在了城墙里!这指节骨,定是密探张小五的——他当年出发前,我还见过他这枚铜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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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师仁盯着那泛着青光的铜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王正使,去年使团二十八人,张小五是第一个被抓的,阿罗那顺用烙铁烫他,他都没吐露半个字,最后竟被熔了甲胄……今日我们若不破城,怎对得起弟兄们的在天之灵!”他说着提刀砍向城墙的裂缝,陌刀砍在砖石上,溅起火星四溅,裂缝被砍得更大了些,更多的铜汁涌了出来,液面浮起的指节骨也多了几节,还有半截带着铜钉的甲片,在铜汁里沉沉浮浮。

远处,吐蕃骑兵的首领朗珠已攻到城门下,他手中的长柄斧劈开了城门的一道缝隙,回头朝着城头大喊:“王正使!城门快破了!速寻巨釜的机关,莫让热油浇下来!”泥婆罗的将领达玛也挥着弯刀,指挥着手下的骑兵:“弓箭手准备!掩护王正使!”七千余骑的弓箭同时射向城头,箭雨如蝗,将那些妄图靠近巨釜的天竺兵卒逼得连连后退。

王玄策目光扫过三百口青铜巨釜,突然注意到每口釜耳上都刻着一个梵文符号,合起来正是“地、水、火、风、空、识、无”七字。他心中一动,想起文成公主曾说过,戒日王朝的器物多藏着七宗法阵,这三百口巨釜怕也是如此。他伸手抓住身边一口巨釜的釜耳,指尖抚过“火”字符号,突然用力一拧——釜底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原本翻滚的沸油竟缓缓降了下去,露出釜底的一个青铜机关。

“蒋校尉!快拧釜耳上的梵文符号!”王玄策大喊,“按‘地、水、火、风、空、识、无’的顺序!”蒋师仁立刻反应过来,提刀砍倒两个扑上来的天竺兵卒,伸手抓住旁边一口巨釜的釜耳,按照王玄策说的顺序拧动“水”字符号。随着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多的吐蕃和泥婆罗兵卒爬上城头,学着他们的样子拧动釜耳上的符号——三百口巨釜的沸油渐渐平息,露出了釜底密密麻麻的机关,而城墙裂缝中渗出的铜汁也慢了下来,液面浮着的指节骨和甲片,在晨光里泛着冰冷的光。

王玄策看着下方渐渐被攻破的城门,又看了看身边浑身是汗的蒋师仁,断足处的金线微微发烫——那是去年断足时,弟兄们用自己的血混着金线给他缠的伤,今日终于要为他们复仇了。他拔出腰间的青铜试毒匕,匕身“显庆十年验”的暗记在晨光里若隐若现,佛血凝成的油线还在缓缓流淌,连接着七口巨釜的燃料暗道。

“蒋校尉,”王玄策声音坚定,“城门已破,你率五百骑从暗道绕到城后,断阿罗那顺的退路!我带其余弟兄,用巨釜的机关,将这曲女城的防御彻底破了!”蒋师仁抱拳领命:“末将领命!王正使保重!”他提刀转身,对着城头的吐蕃和泥婆罗兵卒大喝:“五百骑跟我来!破阿罗那顺的后路!”五百名精锐骑兵立刻跟上,跟着蒋师仁顺着佛血凝成的油线,钻进了城墙后的暗道。

王玄策看着蒋师仁的背影消失在暗道入口,又看了看下方越来越近的喊杀声,握紧了手中的青铜试毒匕。釜身“戒日王烹”的铭文还在发烫,油面浮着的《大唐西域记》残页早已化为灰烬,而城墙裂缝中渗出的铜汁,此刻竟渐渐冷却,凝成了一片片带着指痕的铜甲——那是唐军弟兄们用生命凝成的铠甲,今日,终将护着他们,踏平这曲女城,为二十八名唐使,讨回公道!

第二节: 骨引沸浪

王玄策指尖挑起那节泛白的指骨,指节处还沾着未干的铜汁,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他拇指抵住指骨末端,稍一用力,骨节“咔”地裂开一道缝隙——竟不是寻常白骨的疏松质地,内部藏着一层极薄的桑皮纸,纸上用蝇头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纹路,竟是用《兰亭序》摹本为底绘制的油釜机关图。墨迹被常年渗入的油脂浸得近乎透明,唯有“天枢”“地轴”两处关键节点用朱砂标注,在骨缝中透出暗红的光,像极了当年密探张小五临死前凝固的血痕。

“王正使!这图纸……竟是用《兰亭序》的笔法绘成!”蒋师仁凑上前来,陌刀拄在地上,溅起的铜汁在刀身凝成青黑色的斑痕。他看清图纸上蜿蜒的油路时,瞳孔骤然收缩,“末将曾在鸿胪寺见过此法——是密探们特有的‘墨骨传信’,用活人指骨藏密,骨裂则图现!”话音未落,他突然挥刀劈向图纸,陌刀裹挟着劲风掠过指骨,刀气并未损伤纸页,反而“轰”地震碎了脚下三尺见方的青石板。石板下露出一截暗褐色的陶管,管身刻着细密的梵文,正是玄奘法师当年西行天竺时,为防备戒日王朝火攻所刻的“五天竺火攻注”。

陶管被刀气震裂,管内渗出的不是预期中的燃油,而是晶莹剔透的解毒冰晶。冰晶遇热即化,在地面凝成水痕,顺着油路图纸的纹路缓缓漫延。王玄策伸手蘸起一点冰晶融水,指尖传来刺骨的凉意,他突然想起文成公主临行前赠予的“寒玉髓”——正是用吐蕃雪山冰晶炼制,可解百毒、御烈火。“是被篡改的油路!”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城墙内侧的七条油线,“阿罗那顺竟将玄奘法师的防火陶管,改成了输送毒油的通道,而这冰晶……是弟兄们早就埋下的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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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城头那截铜佛残身突然晃动,数片巴掌大的佛身碎片从空中坠落,恰好嵌入地面的冰晶融水中。碎片接触冰晶的瞬间,发出“滋啦”的轻响,腾起的白雾裹着金红色的油雾,顺着七条油线疯涌而去。三百口青铜巨釜突然同时倾斜,釜口对准城墙外侧,沸腾的热油如金色瀑布般倾泻而下,却未溅落地面,反而在城墙上诡异地凝聚、流转,渐渐拼出一幅丈余宽的阵图——竟是《卫公兵法》中早已失传的“焚城阵”!阵图边角刻着“李靖亲授”四个小字,在热油中时隐时现,仿佛当年卫国公的英魂正透过油浪凝视着这片战场。

“是焚城阵!王正使,此阵可引火焚城,连石木都能烧化!”蒋师仁握紧陌刀,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去年使团覆灭时,他曾在阿罗那顺的书房见过《卫公兵法》的残卷,却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沸油中得见完整的焚城阵。远处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城墙下的天竺火弩手队列中,突然有兵卒浑身起火,火焰呈诡异的青蓝色,瞬间吞没了整个人。那些火弩手的箭囊被火焰烧裂,流出的不是寻常火油,而是粘稠如胶的暗红色液体——竟是用唐军俘虏的脂肪熬制的猛火油!

更令人心惊的是,每支弩箭的箭尾都缠着一缕金丝,正是鸿胪寺密探专用的“牵机丝”。王玄策瞳孔骤缩,去年他亲眼看见密探李六郎被阿罗那顺的人拔去头发,用金线缝住嘴唇,此刻那些金丝在热浪中微微震颤,像是在诉说着被俘弟兄的屈辱与不甘。“畜生!”蒋师仁怒喝一声,陌刀劈出一道寒光,将一名扑上来的天竺兵卒拦腰斩断,“竟用弟兄们的尸身炼火油,今日定要让阿罗那顺血债血偿!”

就在此时,那些缠在箭尾的金丝突然绷直,如蛛网般在空中交织。青蓝色的火焰舔舐着金丝,竟让金线泛出淡淡的荧光,无数缕金丝在空中缓缓聚拢,渐渐组成一行隶书——正是文成公主的密令:“午时三刻,佛骨镇火”。字迹在热浪中微微晃动,笔画间仿佛能看见公主当年在吐蕃宫中专研兵法的身影,王玄策突然想起出发前,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赠予的佛骨舍利——用檀香木盒装着,说是文成公主特意嘱托,若遇烈火危局,可用佛骨镇之。

“蒋校尉!速查时辰!”王玄策声音急促,指尖捏着那节藏有机关图的指骨,指骨裂开的缝隙中,油路图纸已被热油浸得开始卷曲,“公主的密令定有深意,午时三刻之前,我们必须找到佛骨镇火的关键!”蒋师仁立刻翻身跃上旁边的云梯,抬头望向城楼上的铜壶滴漏——壶中水面已降至“午”字刻度,水滴落在铜盘上的声音,在漫天喊杀声中竟显得格外清晰。“王正使!距午时三刻还有一炷香!”他回头大喊,陌刀横扫,将两名妄图破坏滴漏的天竺兵卒砍落城下,“末将守住滴漏,你速寻佛骨镇火之法!”

王玄策点头,转身看向那三百口倾斜的青铜巨釜。沸油还在源源不断地倾泻,在城墙上拼出的焚城阵已渐渐完整,阵眼处正是那口嵌着青铜试毒匕的巨釜。他突然注意到,每口巨釜的釜底都刻着一个小小的佛字,与佛骨舍利盒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是釜底佛纹!”他心中一动,伸手拔出腰间的青铜试毒匕,匕身“显庆十年验”的暗记在热油蒸汽中,竟与釜底佛纹隐隐呼应,“玄奘法师的火攻注、公主的解毒冰晶、佛骨舍利……三者定要合于阵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