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铁鳞断后
殑伽河下游的晨雾尚未散尽,浑浊的河水裹挟着腐叶与泥沙,在浅滩处翻涌成暗黄色的浪涛。王玄策拄着半截断裂的使节杖立于滩头,玄色官袍被河风扯得猎猎作响,断足处的金线随着他微微颤抖的右腿轻晃,在潮湿的空气中泛着冷光。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对岸烟尘弥漫的密林——那是键陀罗残军逃亡的方向,也是去年使团二十七具忠骨魂断的地方。
“王正使,吐蕃的一千二百骑士已列阵西岸,泥婆罗七千骑兵也控制了上游渡口,只待您一声令下!”蒋师仁的呼喊穿透晨雾,他身披玄甲,手握七尺陌刀,胯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喷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白汽。这位年轻的校尉腰间还别着半块染血的使节令牌,那是去年他与王玄策从天竺军屠刀下突围时,拼死护住的信物。
王玄策缓缓抬手,指向对岸密林中不断涌出的溃兵。那些身着斑斓战袍的天竺骑兵丢盔弃甲,缰绳上甚至还拴着抢来的金银器皿,全然没有了去年围攻使团时的嚣张气焰。“去年今日,就是在这里,他们笑着将李参军绑在木桩上……”王玄策的声音低沉得像河底的淤泥,断足处的金线突然绷紧,“今日,便让殑伽河收了这群杂碎!”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右腿向前一踏,断足处的金线如灵蛇般刺入水面,溅起的水珠在空中折射出细碎的光。金线在河底飞速穿梭,带起一串细密的气泡,片刻后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那是金线勾住了青铜哨笛的挂环。王玄策手腕用力一拽,一支通体黝黑、刻着缠枝莲纹的哨笛破水而出,笛身上还沾着河底的青苔与细沙,正是当年文成公主和亲路过此地时,秘密埋设的驯鳄信物。
“那是……”蒋师仁正欲发问,却见王玄策将哨笛凑到唇边,深吸一口气后猛地吹响。尖锐的笛音刺破晨雾,如同惊雷滚过水面,河面上的浪涛突然变得狂暴起来,浑浊的河水下似乎有无数巨物在涌动。
下一瞬,三百道黑色的影子突然从河中浮出,巨大的头颅破水而出,涎水顺着布满褶皱的皮肤滴落,每片铁青色的鳞甲在晨光下都泛着冷硬的光泽。蒋师仁眯眼细看,赫然发现每片鳞甲的边缘都刻着极小的篆字——“贞观十七年将作监”。
“是当年唐军驯养的战鳄后代!”蒋师仁失声惊呼。他曾在军籍册中见过记载,贞观年间将作监曾为西征军驯养战鳄,后因战事平息便放归殑伽河,没想到这些猛兽竟在此繁衍至今,还保留着对唐军信物的回应。
哨音陡然拔高,三百条战鳄突然调转头颅,巨大的尾鳍狠狠拍击水面,溅起数丈高的水花。它们以三纵列的阵型迅速铺开,宽厚的背脊如同搁浅的战船,密密麻麻地横锁在河道中央,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活堤坝。最前排的战鳄张大嘴,露出两排匕首般的獠牙,腥臭的气息顺着河风飘来,让对岸的天竺溃兵瞬间乱作一团。
“杀过去!不过是些畜牲!”一名天竺百夫长挥舞着弯刀嘶吼,催马冲向河道。可他的战马刚踏入浅水区,一条战鳄突然从水下窜出,巨大的头颅狠狠撞在马腹上,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连同骑手一起被拖入水底,只留下一圈圈殷红的涟漪。
蒋师仁见状,双腿一夹马腹,手提陌刀便要冲锋:“王正使,末将去破了这鳄阵!”
“且慢!”王玄策突然抬手制止,“这些战鳄是当年按《卫公兵法》驯养的,必有玄机。”
话音未落,蒋师仁的陌刀已劈向最近的一条战鳄。刀锋与鳞甲相撞的瞬间,发出金石交鸣的巨响,蒋师仁只觉虎口发麻,陌刀险些脱手。他定睛看去,刀刃震落的不是水花,而是几片嵌在鳞甲缝隙中的残破纸页——纸页虽被河水浸泡得发皱,上面的字迹却依稀可辨,正是《卫公兵法》的残篇,其中“以鳄为兵,断敌归途”八个篆字格外清晰。
“原来如此!”王玄策恍然大悟,当年李靖将军果然早有布置,这些战鳄竟是守护河道的隐秘兵力。他正欲再吹哨笛调整阵型,忽觉怀中一热,一枚铜佛残核从衣襟滑落,“当啷”一声撞在青铜哨笛上。这枚残核是他从使团遇害的营帐中找到的,佛身早已碎裂,唯有核心处还凝结着暗红的痕迹——那是使团正使的血。
铜佛残核刚接触到哨笛,残核中的暗红痕迹突然化开,顺着笛身的纹路蔓延,将哨音染成了金色。金色的音波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在空中凝成七道闪烁的光点,光点落地之处,赫然浮现出键陀罗残军逃亡的七处渡口坐标。
“竟有如此奇事!”蒋师仁惊得目瞪口呆,他指着那些坐标,“王正使,这七处渡口正是残军的退路,我们可分兵围堵!”
王玄策却未动声色,目光死死盯着对岸的溃兵。那些天竺骑兵见鳄阵难破,正欲调转马头逃往其他渡口,可刚一抬手,便纷纷惨叫着坠马。蒋师仁好奇地望去,只见一名坠马的天竺兵战袍撕裂,内衬竟缝着几张泛黄的纸页——那纸页的材质与字迹,与他方才震落的《卫公兵法》残页如出一辙,仔细一看,竟是唐军失传的驯鳄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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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贼子,竟偷学我军驯鳄之术!”蒋师仁怒喝一声,手中陌刀直指溃兵,“可惜他们只学了皮毛,不知战鳄认主,反倒成了催命符!”
王玄策冷笑一声,再次吹响青铜哨笛。这次的笛音沉稳有力,三百条战鳄突然齐齐向前游动,巨大的尾鳍搅动着河水,朝着岸边的溃兵猛冲过去。天竺兵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丢弃兵器跪地求饶,可战鳄根本不给他们机会,锋利的獠牙瞬间撕碎了他们的战袍与血肉。
“传我将令!”王玄策高声下令,断足处的金线在风中猎猎作响,“吐蕃骑兵围堵北渡口,泥婆罗骑兵封锁南渡口,蒋校尉随我率本部直取中军!今日,定要为二十七位兄弟报仇雪恨!”
“遵命!”蒋师仁高声应和,陌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八千余骑人马如同潮水般涌出,马蹄踏过浅滩,溅起的水花与鳄群撕咬的惨叫交织在一起,在殑伽河上空回荡。阳光终于穿透晨雾,照在染血的河面上,也照在王玄策紧握青铜哨笛的手上——那支刻着缠枝莲纹的哨笛,此刻正泛着复仇的金光。
第二节:血鳄引路
鳄群撕咬溃兵的腥风顺着河风扑来,王玄策立于浅滩高埠,青铜哨笛仍抵在唇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望着河道中横冲直撞的铁鳞巨兽,目光突然落在最前排那条领头战鳄的背脊上——方才蒋师仁劈砍时,这片鳞甲边缘微微翘起,露出底下极薄的暗层,不似天然生成。
“蒋校尉,速来!”王玄策扬声呼喊,断足处的金线在风中轻颤。蒋师仁刚用陌刀挑飞一名试图跳河逃生的天竺兵,听闻呼喊立刻调转马头,陌刀上的血珠滴落在滩涂,晕开一朵朵暗红的印记。“王正使,有何吩咐?”他勒马驻足,目光扫过那领头战鳄,瞬间明白过来,“这鳞甲有古怪?”
王玄策点头,俯身抓起滩头一块尖锐的石片,缓步走向那纹丝不动的战鳄。或许是青铜哨笛的威慑,战鳄只是微微偏过头,獠牙间还挂着残破的战袍碎片,并未发起攻击。他用石片小心翼翼地撬开翘起的鳞甲,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暗层中竟嵌着一张折叠整齐的帛纸,边角早已被河水泡得发脆。
“这是……”蒋师仁翻身下马,凑上前细看。王玄策指尖捏住帛纸边缘轻轻展开,只见上面一片空白,唯有在晨光下能隐约看见细密的纹路。他忽然想起怀中的铜佛残核,忙伸手取出——残核上凝结的血渍尚未干透,他将残核轻轻按在帛纸上,暗红色的血珠立刻顺着纹路蔓延开来。
下一瞬,原本空白的帛纸上突然浮现出墨色字迹,竟是一幅详尽的摩揭陀国水道图!山川、渡口、暗流、浅滩标注得一清二楚,连河道中隐藏的礁石位置都精确无误。更令人惊叹的是,墨迹全由《金刚经》经文抄写而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经文环绕着水道,在血迹的映衬下透着诡异的庄严。“是遇血显形的秘墨!”王玄策瞳孔骤缩,“当年文成公主埋下的不仅是哨笛,还有这破局的水道图!”
蒋师仁上前一步,手中陌刀精准地挑起帛纸,生怕指尖的温度损坏了这珍贵的图卷。刀身刚接触帛纸,他便觉一股力道从鳄群方向传来,下意识挥刀格挡——刀气呼啸而出,正震开旁边一条战鳄的巨口。这一击本是本能反应,却让两人同时愣住:那条战鳄的每颗利齿上,竟都穿着一枚青铜卦钱,卦钱边缘还系着极细的丝线,串联成环。
“卦钱上有钱文!”王玄策急声说道。蒋师仁立刻收刀俯身,借着晨光细看,只见每枚卦钱的正反两面都刻着不同的文字与符号,并非寻常的“开元通宝”样式。他逐字辨认,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王正使,这些钱文连起来,是吐蕃残军换装的精确时辰!‘未时三刻,西坡营帐,换天竺甲,伪作溃兵’——他们竟想混在天竺残军里脱身!”
去年使团遇害时,便有吐蕃降兵暗中勾结天竺人,为其引路围堵。王玄策此次借兵,早已暗中留意这支残军的动向,却没想到他们藏得如此之深,竟想借天竺溃兵的幌子逃出生天。他正欲下令封锁西坡营帐,怀中的铜佛残核突然再次发热,碎片从核心处剥落,恰好嵌入最中间那颗青铜卦钱的方孔中。
“嗡——”卦钱突然发出细微的震颤,丝线牵引着所有战鳄齐齐转头。原本横锁河道的鳄阵瞬间变换阵型,三百条战鳄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尾鳍齐整地拍击水面,朝着南岸的芦苇荡方向推进。那些原本在浅滩挣扎的天竺溃兵,被鳄群的气势所逼,纷纷朝着芦苇荡逃窜——那里正是王玄策与蒋师仁预设的绝地,芦苇深处早已埋好火油与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