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来了。
淅淅沥沥,敲打着镇南王府书房外的芭蕉叶,也敲打着帝都无数不眠人的心。
萧凡站在窗前,没有点灯。黑暗笼罩着他,只有远处街角更夫模糊的灯笼光晕,偶尔透过雨幕,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一瞬,又归于沉寂。
他刚刚收到铁铉无声递来的纸条,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四殿下近日频入御书房,论漕运、刑狱、边饷。帝默许。”
字迹潦草,是用特制药水所写,阅后即焚。
火折子亮起,纸条在萧凡指尖化为一点灰烬,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萧景禹……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圈圈涟漪。这个一向沉默的皇子,终于不再满足于阴影了。
他想起那个雨夜,茶寮中落拓的宁泊远,言语如刀,剖开帝国沉疴。又想起更早之前,萧景禹在那次夜宴上,为阿莎公主解围时,那看似平静却精准的一击。
都是聪明人。
而且,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撬动这僵死的棋局。
东宫。
烛火通明,却照不亮萧景恒眉宇间的阴鸷。他面前跪着的,依旧是那个瘦削如竹的幕僚公孙策。
“殿下,”公孙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像毒蛇吐信,“您是否觉得,近来陛下看您的眼神,有些不同了?”
萧景恒烦躁地挥手,玉扳指磕在檀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少卖关子!”
“是因为四皇子。”公孙策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他不再藏了。漕运、刑狱、边饷……他动的,都是看似不起眼,却能要人命的地方。陛下……需要一把新的刀,或者,一块新的磨刀石。”
萧景恒瞳孔骤然收缩。他不是蠢人,只是被对萧凡的恨意蒙蔽了太久。此刻经公孙策点破,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
是啊,老四……那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安静得像个影子的四弟!
利剑悬于外,固然可怕,但毒蛇蛰伏于榻旁,更令人防不胜防!
“他竟敢……”萧景恒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指节捏得发白。
“他不是敢,他是会。”公孙策阴冷地道,“殿下,真正的威胁,从来不在王府,而在深宫。四皇子,已非池中之物。”
帝都的街巷,永远是流言最好的温床。
关于四皇子萧景禹的传言,一夜之间,就像这初夏的雨雾般弥漫开来。
有人说他表面仁孝,实则包藏祸心,与江湖术士往来密切,修炼邪术。
有人说他刻薄寡恩,连为先帝讲过课的老翰林都不放过,意在排除异己。
还有更隐晦的,说他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里,藏着不该有的野心。
流言无声,却能杀人。
它们钻进茶馆酒肆,钻进深宅大院,也钻进了皇城那高高的宫墙。
镇南王府,依旧静得可怕。
萧凡每日依旧练剑、看书、处理南疆军报。仿佛外面的风风雨雨,都与他无关。
只有铁铉知道,王府外围的暗哨,又增加了三处。通往南疆的密信渠道,检查得更加频繁。
“王爷,四殿下那边……”铁铉递上一杯新沏的茶,低声问。
萧凡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他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许久,才淡淡道:“风起了,看着便是。”
他不需要做什么。
鹬蚌相争,渔翁为何要急着下水?他只需确保自己不是那条被盯上的鱼。
萧景禹若能借势而起,牵制住大皇子和陈松,对他而言,是好事。若不能,被风暴撕碎,也省了他日后动手。
这盘棋,他下得极有耐心。
御书房。
皇帝萧衍看着垂手恭立的四儿子。年轻人穿着朴素的皇子常服,眉眼低顺,但脊背挺得笔直。
他在奏对。关于漕运损耗的后续处置,条理清晰,句句落在实处,没有一句虚言。
皇帝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
这个儿子,像他年轻的时候。沉静,但骨子里有股不声不响的狠劲。比那个浮躁的老大,强。
“听说,近日外面有些关于你的闲话?”皇帝忽然问,语气平淡。
萧景禹头垂得更低:“儿臣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外界流言,不敢置喙,亦相信父皇明察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