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真仙

宫越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柔声细语地宽慰他。有什么用?在这种极致的恐惧与惊惶中,他居然还能维持着大脑的运作,冷静又崩溃地想,有什么用?你能救我吗?是谁想要杀我?是谁安排的这一切?又是谁现在遮蔽了我的眼睛?这是一个陷阱吗?

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听不到自己还在尖叫,尽管嗓音已经彻底嘶哑,他在发抖,不住地往后退,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四肢了,跌跌撞撞地向后、向远处,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往一个他认为可能存在安全地方的方向去……

“嘘……嘘……安静下来,不要喊了,也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

那个声音不受外物所动,还是轻且缓地说道。

宫越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真的这样逐渐冷静下来,他方才无限放大的恐惧开始缓慢平息,呼吸也没有那么急促。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鼻腔里仍然充溢着血腥和臭味,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不要怕。”

有什么人抱住了自己……和眼皮上的触感是一样的,一个比正常人体温要低很多的怀抱,宫越感觉整个人被切作了两半,一半还在努力平复方才的惊惧,另一半已经彻底安定下来,正如他所言的,“不要怕”。他好像真的不怕……还是感觉不到了?

紧接着,他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这是宫越第一次见到自己血脉所契的鬼神。在那次冬狩,他从营帐中醒来,床榻外跪了一圈的太医,父皇母后竟然都坐在自己身边。平日里他总是祈求他们的目光能多留在自己身上,而这一次,他的目光只停留在那个坐在自己床榻边上的虚影,那个清淡的,雾气一般的影子。

他率先注意到了自己睁开双眼的动静,也发现了自己正注视着他,于是他……那是什么呢?宫越那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于是称呼他为仙子,因为嬷嬷在哄他睡觉的时候偶尔会讲什么天仙下凡的故事。仙子冲他微微一笑,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宫越便知道要对此事守口如瓶。紧接着他意识到手背上那阵熟悉而冰冷的触觉——有人正握着他的手,劝慰他,保护他,这是一个带有着明显的庇佑意味的姿势。

宫越的心狂呼乱跳着,因为他刚从那阵血腥的噩梦中惊醒,如此一来,他开始安静地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待一切平息下去……他开口道:“阿耶!阿娘!”

好奇怪啊,他第一次见到爹娘如此忧心的神情,他们听到了他的叫声,两人都紧蹙着眉头凑上前来,目光在他的身上逡巡而过,似乎并不是在关怀自己的孩子是否受伤,而是在寻找什么……寻找什么呢?宫越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装作一个被吓傻了的八岁的孩子,死死咬住牙关,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那天营帐中的太医真是受了父皇与母后好大的气,不过他既然安然苏醒,也就没有更多的人要死、更多的鲜血要流了。那时天下初定……了些年,皇上英武,更需要的却是仁慈。他从一个八岁的孩子身上找不到答案,也无法迁怒于宫禁中的劳作者,于是一切的不满就发泄向了他的同盟身上。

其实在早于那件事之前许久,宫越就有隐隐地察觉,父母的关系大不如前了。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那么的重要。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玉闻,一位仙人。他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就这样凭空现身在他的眼前,从必死的境地中将他拯救出来,从此之后一直护持左右。宫越当然也想,他为什么会来救我?为什么选择的是我?他想要通过我达成什么目的吗?

然而,他也不曾教他读书练字,也不曾教他起早练剑。宫越听学,他就飘在宫室中走走看看,熟悉了附近后待在他案边静坐;宫越用膳,他不喜欢挤在这一屋子人中间,于是飘在房梁上挂着,衣袂高高地荡下来;宫越练武,他就就近找一处树荫。宫越有很多时候会练着练着突然跑神,视线飘忽,盯着某处的绿叶——他还在那里么?还是已经借着枝叶的影子隐蔽了身形?不过他总是能看到他,在他想看到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