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口音带着关中的腔调,有些词村民们听得半懂不懂,但“分田”、“减税”这几个词,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底下的人群起初寂静无声,渐渐开始窃窃私语,眼神中的光彩越来越盛。
“官人……此话当真?”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着问,是村里最穷苦的老鳏夫王老汉,儿子死在战场上,儿媳改嫁,只剩他带着个小孙子挣扎求生。
“朝廷煌煌法令,岂能儿戏?”杜衡正色道,“今日起,我便带人驻扎村中,逐一丈量村中所有无主荒田、官田,并登记各家丁口。待丈量清楚,便可划地授田!今年垦荒,免一年赋税!”
“轰!”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希望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每一张枯槁的面容。王老汉激动得老泪纵横,拉着小孙子的手不住地说:“有救了……有救了……娃,咱有地种了!”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欣喜。赵翁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凑上前,皮笑肉不笑地问:“杜主事,这村中的地,有主的多,无主的少。朝廷要分,分哪里的地?莫非是要动我等有产之家的祖业?”
杜衡看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回答:“《均田令》有明示,均田所授,皆为官田、无主荒田、前朝勋贵抄没之田。尔等依法所占之私田,朝廷予以承认,登记在册,依法纳税即可,无人能动你的祖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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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翁稍稍松了口气,但眼珠一转,又道:“即便如此,这村里的好田,早年逃荒的、死绝户的,也早被……被大伙儿占了些。这些地,难道也要收回去当官田再分?”
这话又引起一阵不安。战乱年间,确实有胆大的农户占了些无主之地偷偷耕种。
杜衡沉吟片刻,道:“朝廷体恤民情。凡目前由农户自行垦种之无主田地,若能自证连续耕种超过三年,且无原主追认,可优先登记为其永业田,只需补办地契,按制纳税。但若所占过多,远超其丁口应授之额,超出部分则需收回,纳入均田份额。”
此言一出,有人喜有人忧。赵翁心里暗骂,他家里何止“超出”,简直是占了几户人家的地。但他不敢明说,只能阴着脸退到一边,盘算着如何隐瞒。
宣讲完毕,真正的困难才开始。杜衡将吏员分为三组。一组由王书办带领,在里正协助下,于村中祠堂设立临时户籍处,登记所有人口,核验年龄、性别、健康状况,制作详细的户籍黄册。另一组由年轻的算学能手李吏员带领,开始勘查村界,绘制粗略的村落田亩地图。第三组则由杜衡亲自带领,负责最核心也最易起冲突的工作——实地丈量土地。
丈量工具是工械司特制的:标准化长度的丈量绳,每隔一丈有标记;一种改良的木质步弓,能更准确地测量不规则田亩;还有算盘和特制的表格,用于记录计算。
第一天丈量村东头的荒地,还算顺利。虽然荆棘丛生,沟壑纵横,但毕竟无主,吏员们拉着绳子,打着木桩,标记界限,村民们远远看着,充满期待。
第二天,麻烦就来了。当杜衡带人丈量到一片肥沃的熟地时,赵翁带着几个家奴拦住了去路。
“杜主事,这片地是在下祖产,何必再量?”赵翁指着地头一块模糊的石碑,“看,这界石还在!”
一个老吏上前仔细查看那界石,又翻开带来的前朝鱼鳞图册比对,摇头低声道:“主事,图册上标注此地原属村民刘二,刘二一家十年前逃荒离去,生死不明。这界石……像是新刻的。”
杜衡心中明了,对赵翁道:“赵翁,此地据查原非你家所有。按令,需收回作为官田,纳入均田。”
赵翁顿时急了:“胡说!这就是我赵家的地!我种了快十年了!你们这是巧取豪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