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斯坦福的脸上,带着一丝审视的冷酷。
“还有你说的廉价水手。我猜,你指的是中国人吧?我们在铁路上用他们,是因为他们死在内华达的雪山里也没人过问。但是现在不一样,那些该死的辫子佬现在都被人管得死死的,多少工程和工厂都在闹用工荒?连旧金山的地痞流氓都知道,骂他们,那些黄皮多半低着头就走,敢动手,第二天就会被扒光衣服仍在主街道路口!现在连咱们都不得不去用那些醉醺醺的爱尔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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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在海上也不一样,利兰。
旧金山现在是什么风向你很清楚,那些白人工会恨不得把每一个中国人都扔进海里。我们大规模地在船上用他们,等于是在这个火药桶上点火。政治上的麻烦,会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身体前倾,双手交叉。
“我不是在质疑你的野心,利兰。我是在问,为了实现这个野心,代价是什么?钱、敌人和政治风险,这三样,我们每一步都得算得清清楚楚。”
“我会去找那个中国人谈。”
斯坦福沉默了好一会,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见鬼,他因为陈九手里捏着的东西已经尽可能避开那个黑发男人,怎么做生意也绕不开他?
F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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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金山湾的轮廓第一次出现在海平面上时,甲板上死寂的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骚动。
陈伟混在数百个同样面黄肌瘦、留着长辫的同乡之间,紧紧攥着自己那件单薄的行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广州城里那个烟雾缭绕的地下赌档中听来的名字——九爷。
那是一个传说,一个在太平洋两岸都被敬畏地提起的名号。
人们说,在旧金山,只要是华人能做的事,就没有九爷插不了手的。
跟着九爷,就能体面地赚钱,就能衣锦还乡。
正是这个名字,让他咬碎了牙,按下了那份“洋契”的红手印,将自己未来五年的血汗抵押了出去。
船靠了岸,他们像牲口一样被赶下船,随即被一辆辆闷罐马车拉进了那片传说中的“唐人街”。
这里没有传说中的黄金铺地,只有狭窄的街道、密密麻麻的木楼。
他们被带进一个巨大的货仓改造的会馆里,几百号人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着命运的发落。
队伍尽头,几个戴着瓜皮帽、穿着马褂的先生正坐在长桌后,一边用毛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一边仔仔细细地盘问着。
陈伟紧张地观察着。
队伍盘问结束后被分成了两股。
一股是“长期工”,那些人多是体格壮硕、神情麻木的乡下汉子,想在金山落脚扎根或者是挣个八年或者十年的辛苦钱,登记完后就被直接带走,
听旁边的人议论,他们多半是要被送去萨克拉门托的农场,或是更北边遥远的不列颠哥伦比亚修铁路、开矿山,一去就是好几年。
另一股是“短期工”,各行各业都有,好多都是指望着早赚钱早带回去。
他们则会被详细盘问特长和意愿。
陈伟看到,一个会做饭的被分去了餐馆,一个手脚麻利的被指去了洗衣房,还有几个看起来精明些的,则进了本地的工厂。
他手心里全是汗,他不想去农场,那和在广东乡下有何区别?
他来这里,是为了见识那个叫“九爷”的人所掌控的世界。
“下一个!”一个精瘦的账房先生头也不抬,毛笔尖在蘸满了墨的砚台里顿了顿,
“姓名,籍贯,年龄?”
“陈伟,广东新会人,今年……二十。”
陈伟往前凑了一步,声音有些发颤。
那个陌生的账房抬眼看了他一下,似乎看出了他那股什么不懂的劲儿,摇了摇头。
“经谁的手来的?广州的福生堂还是澳门的路子、还是香港的合记?”账房先生的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一段烂熟于心的口诀。
“是……是广州的福生堂,齐二爷的路子。”
陈伟老实回答,这是他在上船前被反复叮嘱过的。
“呵,记好了,在金山,这里没有什么二爷三爷四爷五爷,只有九爷,知道吗?”
陈伟慌不迭地点了点头。
“契约工?”
账房先生的笔停了一下,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是,签了五年的。”
账房先生咂了咂嘴,低声嘟囔了一句陈伟刚好能听见的话:“又是福生堂的……叼,回头又得分一笔钱给那帮….”
他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嫌恶,随即又低下头去,在名册的一个角落里重重地画了个记号,似乎要把这笔额外的支出算在陈伟头上。
陈伟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个记号意味着什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识字吗?有什么手艺?别说你就会种地。”账房先生的口气变得更加不耐烦。
“不……不识字。”
“手艺…也没有。小的在新会县和广州城一直厮混,三教九流的都懂一些…..”
“还有,还有在广州给洋人打工时,学过一点……一点英文。”
这话一出,那账房先生终于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趣。
他上下打量了陈伟一番,随即在名册上一个不同的区域画了个圈。
“去那边等着。”他指了指一个角落。
陈伟被分到了一小撮人里。
他心中忐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好是坏。
小主,
直到一个穿着西式马甲的华人领班走过来,用生硬的粤语对他们说:“你们几个,运气不错。跟我走,去巴尔巴利海岸太平洋大道上的酒店。”
当陈伟第一次踏上太平洋大街时,他被彻底惊呆了。
这里与唐人街的拥挤和陈旧截然不同,街道宽阔,两旁矗立着三四层高的西式楼房,阳台上雕着繁复的花纹,巨大的玻璃窗。
马车川流不息,穿着华丽西服的“鬼佬”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洋女人随处可见。
空气中飘荡着雪茄的浓香、廉价的香水味和隐约的钢琴声,繁华得令人目眩神迷。
他被安排了打杂的活计,每天的工作就是在闷热的洗衣房和嘈杂的厨房之间打转,洗刷堆积如山的床单碗碟。
工作累得他散了架,但只要一有空,他就竖起耳朵,听厨房里那些见多识广的老华工和白人厨子吹牛。
在这里,他第一次听到了“九爷”在旧金山本地的传说。
人们说,连加州很多的白人老板,见到九爷都要客客气气。
收工后,他不敢赌钱,也不敢去抽大烟,听说一旦发现了私下聚赌或者抽大烟,就要被拉出去巡街。
他把省下来的每一个铜板都攒着,晚上则跑到唐人街教会办的“义学”里,跟着一位传教士学习英文。
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个新世界的一切。
巴尔巴利海岸的夜晚是属于罪恶和欲望的。
不知为何,这里偏爱血腥的地下拳赛。
不止他工作的酒店有,其他很多小场子也不少,各色人种都有。
他看过酒店的比赛,直叫人热血上涌,同时也后怕非常。
拳台上,一个高大的爱尔兰水手正和一个精悍的华人拳手进行着血腥的地下格斗。没有规则,没有护具,只有拳拳到肉的闷响和飞溅的鲜血。
他看到那个华人拳手被打得血肉模糊,却依旧死战不退,最终以一个刁钻的招式击倒了对手。人群爆发出疯狂的叫喊和咒骂,赌注在人群中飞快地交换。
陈伟被这原始而残酷的景象震撼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见过各种各样的选手,华人、白人、黑人,甚至还有墨西哥人,他们都在这个小小的、无法无天的拳台上为了生存和一点点赏金而搏命。
这天,他在酒店后厨削土豆时,听到两个白人帮厨在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 要有大动作了。”一个帮厨神秘地说。
陈伟的心猛地一跳,
“当然听说了,”另一个回答道,“听说咱们老板居然说服了太平洋俱乐部还有好几个商业大亨,要搞一个全加州,不,据说是全美国的格斗大赛!”
“上帝,那些野蛮的地下比赛要变成正规的了?有奖金吗?”
“何止是奖金!听说冠军的奖金,足够在蒙哥马利大街买下一栋楼!”
“怪不得最近那些野兽都跟疯了一样。”
“到时候,要不咱俩也去赌一把?”
陈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心脏狂跳。
他从广州一路追寻而来的那个模糊而传奇的“九爷”的名号,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爬得更高更快,
但他知道,只要离那个人近一点,或许,这就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