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下之重

九两金 是我老猫啊 5485 字 13天前

然而,当她脱下罩袍,走出这间充满了科学与理性的庇护所时,另一场无声的战争便如影随形。

作为学院里极少数的非白人面孔,那些同样在为女性进入医学领域而奋斗的白人女同学,她们在面对男权社会的歧视时是同盟,但在面对她这张东方面孔时,却又成了不自觉的压迫者。

这是一种微妙而又无处不在的排挤。

在课堂讨论时,她的发言总会被有意无意地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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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食堂里,她坐的那张桌子,周围总是空着几个位置。

在宿舍的走廊里,总能听到她走过时瞬间低下去的、夹杂着轻蔑笑声的耳语。

她们嫉妒她的聪慧,却又鄙夷她的出身。

她们将她视作一个来自“未开化”国度的、不该与她们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的“异类”。

林怀舟选择了忍耐。

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业之中,用优异的成绩作为自己无声的回应。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就能赢得尊重。

然而,她低估了偏见的根深蒂固。

那天下午,在化学实验室里,冲突终于爆发。

带领她们做实验的,是一个名叫凯瑟琳的、家境优渥的波士顿女孩。她一直对林怀舟怀有敌意,常常在言语间夹枪带棒。

“哦,林小姐,”凯瑟琳看着林怀舟精准地完成了试剂的配比,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道,“你的手可真稳。就像那些在加州为我们修建铁路的苦力一样,天生就适合做这种精细的、不需要动脑子的活儿。”

这句话狠狠地刺入了林怀舟的心里。

“苦力”这个词,带着刺耳的种族歧视,让她想起了那些在枕木下被掩埋的同胞尸骨,想起了陈九眼中那抹深刻的伤痛。

她放下手中的试管,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凯瑟琳:“凯瑟琳小姐,请你收回你的话。我的同胞是建设者,不是你口中的苦力。而且,医学,需要的是头脑,不是肤色。”

“头脑?”凯瑟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身边的几个女孩也跟着嗤笑起来。

“你们的头脑里除了鸦片和辫子,还有什么?别忘了,你们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文明的恩赐!”

“我们不需要你的恩赐!”

林怀舟的声音也提高了,“我的学业成绩也是通过努力得来的!”

“努力?还是靠着某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凯瑟琳的眼神变得恶毒起来,“我听说,东方来的女人,都很会取悦男人……”

“啪!”

林怀舟再也无法忍受,她扬起手,狠狠地给了凯瑟琳一个耳光。

整个实验室瞬间陷入了死寂。

凯瑟琳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随即发出一声尖叫,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疯了一样向林怀舟扑了过来。

两个平日里文静的医学生,此刻却像街头的泼妇一样撕打在一起。

凯瑟琳的指甲又长又尖,她胡乱地在林怀舟的脸上、脖子上抓挠着。

林怀舟从小虽读诗书,却也并非娇弱的闺阁女子,她抓住对方的头发,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推开。

混乱中,凯瑟琳尖利的指甲,狠狠地划过了林怀舟的左边脸颊。

一道火辣辣的刺痛传来。

林怀舟下意识地用手一摸,指尖传来一阵湿热的黏腻。是血。

她呆住了。

那股支撑着她的愤怒,在那一瞬间,如同被抽空的空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的委屈与绝望。

她不再反抗,任由被拉开的凯瑟琳还在那里疯狂地咒骂。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那晚,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脸颊上那道清晰的、已经微微红肿的血痕。

那道伤疤不深,或许过几天就会愈合,不留痕迹。但它却像一道烙印,将她所有的骄傲、坚强和伪装,都撕得粉碎。

她不是为那点皮肉之痛而哭。她哭的是,自己拼尽全力想要融入这个世界,却最终还是被这个世界用最粗暴的方式,刻上了“异类”的标记。

她哭的是,自己远渡重洋,忍受着孤独与歧视,追求着一个看似崇高的理想,可是在内心最深处,她依旧是那个传统的、渴望着被一个男人所珍视的、渺小的女人。

她捂着脸,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终于失声痛哭。

“他夸过我这张脸好看……”

“我……我是要留着……嫁给他的啊……”

那压抑了太久的、最卑微也最真挚的念想,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化作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无人听闻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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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金山诺布山。

利兰·斯坦福刚刚搬进了他那座位于加州街的、仿照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建造的宏伟府邸 。

宅邸内,从法国进口的水晶吊灯,到铺满地面的波斯地毯,无一不在炫耀着主人那富可敌国的财富。

然而,在这份令人窒息的奢华之下,却涌动着一股同样令人窒息的恐慌。

斯坦福独自一人俯瞰着山下的城市和远方那片灰色的海湾。他手中端着一杯未动的白兰地,眉头紧锁,那张总是挂着政治家式和煦微笑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阴郁。

一年前由杰伊·库克银行破产点燃的金融恐慌,如今已成燎原之势,彻底席卷了整个美国。

铁路,这个曾经被视为国家未来的黄金产业,此刻却成了这场灾难的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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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两年,全国三百六十四家铁路公司中,有八十九家宣告破产。

无数曾经风光无限的“大亨”,一夜之间变成了不名一文的穷光蛋。

中央太平洋铁路,这个由他和另外三位“巨头”一手打造的帝国,虽然凭借着垄断地位和雄厚的资本勉强支撑,但也已是风雨飘摇。

公司的股票在交易所里被人像垃圾一样抛售,曾经趋之若鹜的投资者如今避之唯恐不及,银行的信贷渠道也已完全冻结。

“利兰,还在为那些账目烦心吗?”

一个粗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科利斯·亨廷顿走了进来。

他身材瘦削,眼神锐利。

作为“四巨头”中最精明、也最冷酷的一个,他永远是那个在危机中嗅到机会的人。

“烦心?”斯坦福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

“我是在庆幸,科利斯。庆幸我们当初没有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后,拿起一份财务报表,扔给亨廷顿。

“联合太平洋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东部的那些蠢货,除了会向政府伸手要钱,什么都不会。这场风暴,足以把他们彻底淹死。”

“而我们,”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仅要活下来,还要趁着洪水,把那些被淹死的家伙的地盘,全都吞下来!”

亨廷顿的脸上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斯坦福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南太平洋铁路的计划,可以加快了。”

斯坦福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加州一路向南,直至亚利桑那和新墨西哥,“东部的铁路网已经瘫痪,这是我们向南扩张,打通第二条横贯大陆铁路的最好时机。我已经让克罗克着手组建一个新的公司,就叫西部开发公司,用它来承接南太平洋铁路的建设。

还是老办法,左手倒右手,把政府的补贴和投资者的钱,稳稳当当地装进我们自己的口袋。”

这是一种他们早已驾轻就熟的资本游戏,通过成立空壳承包公司,虚报建设成本,将巨额的公共资金转化为私人财富。

“但是,光有铁路还不够。”

斯坦福的目光,越过地图,投向了更广阔的太平洋,“科利斯,我们真正的未来,在海上。”

他站起身,走到另一张桌前,上面铺着一张巨大的世界航运图。

“太平洋邮船公司的那些混蛋,以为趁着危机就能摆脱我们。他们宁愿用自己的船,把货物和乘客从巴拿马绕一个大圈,也不愿意走我们的铁路。他们这是在自掘坟墓。”

“我已经派人去和英国的白星航运公司谈妥了。”

“我们将合资成立一家新的轮船公司,就叫东西方轮船公司。白星公司提供船只和英国军官,我们提供廉价的水手和货源。他们的海洋号是现在大西洋上最快的船,把它调到太平洋来,从香港到旧金山,只需要十六天,比太平洋邮船公司的船快了整整八天!”

“我要用绝对的速度优势,彻底摧毁他们的客运和货运业务。我要让所有从亚洲来的货物和人,都只能通过我们的码头,登上我们的火车!从旧金山到纽约,从太平洋到大西洋,都将是我们的天下!”

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野心之火。

对于他这样的资本巨鳄而言,经济危机不是末日,而是一场重新洗牌的盛宴。

它会淘汰弱者,而让真正的强者,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无可匹敌。

“旧金山商会的那帮小商人,最近不是在闹着要政府管制我们的运费吗?”

斯坦福冷笑一声,脸上充满了不屑 ,“等我把海上的航线也攥在手里,他们就会明白,跟我们作对,是什么下场。到时候,他们要么乖乖地接受我的价格,要么,就等着他们的货物烂在码头上吧。”

他将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你的蓝图很宏伟,宏伟得就像这座宅子。但建这座宅子需要金子,你说的那些计划,需要的金子能把这里堆满。”

亨廷顿的语气变得更加尖锐,“银行已经不会再给我们一个子儿了。南太平洋的工程款从哪里来?跟白星公司成立新公司,我们拿什么出资?靠我们那点储备金吗?”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巴拿马地峡上。

“你以为太平洋邮船的那些人是傻子吗?他们背后站着的是杰伊·古尔德。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我们动他的蛋糕,他会用华尔街所有的力量来反击,他会煽动国会,把我们描绘成垄断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