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盛夏的御京城宛如一座巨大的丹炉,被烈日炙烤得几乎要熔化。官道两旁的垂柳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枝叶,浓密的树冠中,蝉鸣声浪此起彼伏,尖锐而持久,像是要将这沉闷暑气撕开一道口子,却只是徒劳地更添了几分焦躁。
寻常百姓若无要紧事,断不敢在这午后时分轻易出门,便是那些不得不奔波的行商走卒,也大多寻了茶棚或屋檐避暑,唯有汗水依旧浸透衣背。
武昌侯萧定邦的马车,却在这样毒辣的日头下,不疾不徐地行驶在通往皇城的朱雀中轴大道上。车厢以沉香木打造,内衬西域进贡的凉蚕丝,四角悬挂着驱蚊避秽的香囊,淡淡的龙涎香气隔绝了车外的暑热与尘嚣。
萧定邦身着一袭玄青色的常服,未佩戴任何彰显身份的玉饰,只在腰间悬了一块质朴无华的墨玉麒麟佩。他阖目养神,面容沉静如水,仿佛外界那能将钢铁都晒得发烫的酷暑,于他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
车轮碾过铺设平整的青石板,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咕噜”声。
从喧闹的街市,到守备森严的宫城外围,再到一道道高耸的宫墙与禁门,周遭的蝉鸣与人声渐渐稀落、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与禁军巡逻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空气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凝重,带着皇权特有的威严肃穆。
马车最终在皇城西北一隅,一处极为僻静的宫苑前停下。此处远离前朝的喧嚣与后宫的繁华,一座朴实无华的偏殿静立其中,殿门紧闭,檐下悬着一块早已褪色的匾额,上书两个古朴的篆字——“静思”。
此处,即便是宫中老人,也少有人知晓其真正的用途。
萧定邦下了马车,自有内侍上前,引着他穿过寂静的庭院,推开那扇厚重的殿门。一股混合着陈年檀香、古籍纸张以及淡淡尘埃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幽深沁骨的凉意,瞬间便将殿外那令人窒息的暑气涤荡一空。
殿内光线比想象中更为幽暗。窗棂虽开着,却被殿外浓密的槐荫遮挡了大半天光。殿宇高旷,梁柱皆是罕见的金丝楠木,岁月已将其染成了深沉的紫黑色。
正对殿门的高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舆图,那并非寻常的疆域图,其上山川河流、城郭关隘的标注之法,古老而繁复,似乎记载着一些早已被世人遗忘的秘密。
图的材质非纸非帛,泛着暗沉的金属光泽,边缘处已有磨损的痕迹,显然历经了漫长的岁月。
角落里,一盏造型古朴的莲花宫灯静静地燃烧着,豆大的火苗在微滞的空气中轻轻摇曳,是这幽暗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却也仅仅照亮了周遭数尺之地,使得殿内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深沉的阴影之中。
大疆王朝的九五之尊,皇帝周允,此刻正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宽松常服,长发仅用一根白玉簪随意束在脑后。他背对着殿门,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舆图之前,仰首凝视,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峭。
听到萧定邦踏入殿内的脚步声,周允并未立刻转身。他似乎完全沉浸在对舆图的审视之中,又或者,他早已习惯了萧定邦这种无需通传便可直入的“特权”。
直到萧定邦走到他身后约三步的距离,依足了礼数,沉声开口:“臣,萧定邦,叩见陛下。”
周允这才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却丝毫无损其温润如玉的气质。
若非那一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隐秘角落的眼眸,任谁也难以将他与那位执掌亿万生灵命运的铁血帝王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