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颔首。
黛玉继续道:“太湖澄泥石砚造价不低,可在当下又不是什么罕见之物,难道用旧了还能价值更高不成?所以必定不是前一种,而是原本的石砚被取走了,另有人补上一块新的”。
徐夫人笑笑,示意她继续。
黛玉道:“取砚的人和补砚的人一定是两个不同的人。因为装砚的匣子并没有换,换的只是匣子内的砚台。如果补砚的人和取砚的人是一个人,他一定亲眼看过砚台的模样。哪怕是补砚,也应当仿造出旧砚的模样再放回去。但现在匣子里却是一方新砚,可补砚的人并不知道砚台原本的模样。照我的估计,应当是补砚的人看见单子,知道这匣子里应当有一方砚台,又下意识以为匣子里封着的砚台从未用过,于是放了一方新砚”。
徐夫人仍旧是笑。
黛玉摇摇头道:“一人取走,一人补来,二人又不是一群人。那么,为什么取走?为什么补来?显然,取走是为财,补来是为着一份关心。这一方砚台从扬州到贾府,又从贾府到王府。谁会取?谁会补呢?贾府现下已是窘境,想必一时走岔,动了心思。而能补过来的人,除了娘,不做它想”。
徐夫人知道她是个灵性的女子。前边儿的她能猜到,徐夫人并不惊讶,但贾府的情况她竟也知晓?
可细细想想,虽然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她长期生活在贾府内,虽然没有接触贾府的日常财务,但一个家族盛衰的气象总是无处不在。
窥斑知豹,想必她早已知晓。
徐夫人抿过一口茶,轻笑道:“最初我是想借着这一机会,同你谈谈贾府的事。但现在来看,你心里已经很明白了。”
黛玉笑道:“我明白”。
一句简单的明白,徐夫人却听出了更多。
这孩子心思细腻,如果早已猜到贾府境况窘迫,怎么可能猜不到贾府动用林氏的遗产呢?恐怕是身处其中,无路可退,兼有一份感情,所以不动声色罢了。
作孽。
徐夫人摇摇头,轻拍黛玉的肩,笑道:“你心里明白,该如何决定,自己决定就是了。但亲家留给你的东西,你也不必担心,一件一件,娘必定帮你讨要回来。”
黛玉听过,心头五味杂陈,既是为徐夫人的态度,也是犹豫着贾府那一边的处境。
良久,她还是长叹一口气。起身,向徐夫人行礼道:“娘为我主持公道,我心底是开心的。但我也知晓,现下贾家大不如前,如果当真将所有财物全部追回,贾府必然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徐夫人一笑,隐约猜到她后面的话,心底赞了一句“好孩子”。
接着,黛玉道:“哪怕是现在,一想起贾府私自挪动我林氏的财物,我也是气愤的。可是,因为他们挪动财物,就非要把他们逼得家破人亡,我下不了这份狠心。贾府挪动了财物是真,可数年来养育的恩情也是真。因此,我才想请娘宽松些,能追回的便追回。倘若真是把贾府逼到窘迫至极之时,也请先宽松一些。万万不要让老祖宗和贾府里的众姐妹失了安身之处。”
徐夫人看着她,笑道:“好孩子”。
黛玉摇摇头,说不敢担一个“好”字。
徐夫人说:“世人难能看穿钱财名利,你能看透,如何担不起一个‘好’字?能看透,身后才有更多的依仗。我知道你不是以财物为贵的性子,但也曾设想过,如果你当真要全部追回,事情会是怎样?无论怎么纠缠,都必定是两败俱伤。贾府那边儿自然不必多说,财务窘迫,还得背上一个苛待孤女的名声。可你也得背上好财、不孝的罪名。”
黛玉略作思索,道:“您说的是”。
“你和伊哥儿都是机灵的好孩子”,徐夫人笑道,“原本听说伊哥儿要跟你一起去安县,我是担心的。但现在来看,倒是我多虑了。”
黛玉眨眨眼:“多谢娘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