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突然响起太监急切的提醒声音:“谭大人,皇上回来啦!文大人跟着呢,皇上脸色不错,文大人脸色有点儿难看,您多留点儿神!”
谭嗣同啊的一声反应过来,感激的回头朝那太监一笑,赶紧垂首落肩的站起来。厅堂门口一出现光绪那微微躬着腰的消瘦身影,谭嗣同已经朗声拜了下去:“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光绪啊了一声儿,赶紧抢步上前,冰凉的手一把拉住谭嗣同:“还行什么礼节!君臣相照,不在这个上头,我说了多少次了!起来说话,坐踏实了,别只安着半个屁股……道希也在,也是我大清早叫进来的,就是为了告诉两位一个好消息,复生,你的这个折子,老佛爷那儿也点头啦!还说你苦心撑持着这个局面,不容易,想出来的法子周到……要是满员在这上头闹事,老佛爷给你撑腰。”
谭嗣同起身被光绪扶着坐下,却只是看着光绪脸色。冬天已经快过去了,京城里头已经有初春的景象浮动,光绪却仍然穿得厚厚的,虽然话语都是些喜庆的话儿,但是他脸上神色也显得欢悦,可是在这脸色背后,似乎却总有点强颜欢笑的样子。也显得有点心事重重。
在他身后,就是清流的另一领袖文廷式。如果说他谭嗣同是光绪皇上急迫关头不得不重用依靠的心腹,那么文道希就真是光绪袖子里头最亲近的人。两人都是翁同龢教出来,算是师兄弟,气性也最为相投。虽然文廷式自从谭嗣同进京以后,从来未曾和他争过权,还是在做翰林学士,可光绪难得有一天不将他召进颐和园商量事情。亲厚之处,远远超过他谭嗣同!文廷式和他谭嗣同的交往也淡淡的,和康有为来往得倒很亲近。
文廷式站在光绪身后,没戴大帽子,也没穿朝服,只是一身行装,还拿着扇子,真是有点风流倜傥。他虽然朝谭嗣同点头微笑,可是脸色却有点难看。
谭嗣同诚心正意,又朝光绪施了一礼:“这是国朝大喜,本朝圣圣相佑,非下臣一人之力也!既然折子皇上和老佛爷觉得没什么差错,是不是皇上就可以用宝,下臣立刻开始执行此事?”
光绪和文廷式对望了一眼,光绪咳嗽一声,背着手走到上面去。文廷式却把玩着扇子:“……复生,我倒是有一个想头……现在徐一凡摆在南边,咄咄逼人。朝廷那么多王公大臣,最后指望的,还不是我们这些把书读透了士子?既然上到老佛爷,下到北京城国族四合院的养育兵,都知道不变不行了,为什么不包揽把持到底,彻底将我辈同道中人都拉拔上来,充塞朝廷?正人盈朝,事情还有什么不可为的?”
他淡淡一笑,踱了几步:“……复生,反正兄弟也不是为自己求什么,翰林学士,这个衔头适合兄弟得很,反正懒散惯了嘛……可是话总得说两句。你折子上面,奕劻等辈,仍充斥于新总理衙门这等要冲之地,领总理大臣一人,帮办总理大臣四人,除了你复生之外,还有其谁?康南海此等大才,为什么才是外务衙门的一个侍郎?我辈同道,为复生刷新改良事业鼓吹呐喊,不遗余力,现在仍在御史台,科道等处,此等大业,竟然帮不上手!更别说詹事府等处裁撤,裁得更多的是正在苦熬资历的我辈中人!”
谭嗣同不动声色,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文廷式俯仰自得的在那里侃侃而谈。
“……现下是什么局势?你谭复生奏一本准一本,太后老佛爷那里都只能指望着你能刷新变法成功!人事的事儿,我就放言到这里,听不听在你……兄弟也瞧得出来,你想将精力集中在筹饷练兵当中。可是大江以南,膏腴之地已经不在朝廷手中,你此次官制衙门改制,还留下那么多尾巴,哪里还有钱养兵!就算有捐输报效,你复生再生财有道,这兵乏饷乏械,要练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徐一凡可不会给咱们那么多时间!
……兄弟不在其位,想出来的章程自然也做不得准,不过说出来,供复生兄一嘘而已……为什么不对旗饷此事,痛痛的下杀手?反正两千多万旗饷收进来,发到国族子弟手中,已经是七零八扣,更别说徐一凡窃据两江之后,停了漕米,这每个月的老米也发不下去了。王公大臣等辈,晓事的少,明白就算停了旗饷也是为了大清好的少,干脆就一鼓作气,连停旗饷,带着将这些充塞于朝的王公大臣糊涂之辈赶下去,快快练出兵来,除了徐一凡之患,才有大家的好日子过!”
说到这儿,他一番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到这里才算完结,扇子一合,在手心里头敲了一下,只是目光炯炯的看向谭嗣同。
谭嗣同却转头向光绪望去,光绪在上首撑着书案,也是满脸热切的看向他。看着他目光投过来,咳嗽一声,又背过脸去。
这是文道希的意思,这是帝党的意思,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谭嗣同手足冰冷,心里头只是苦笑。文道希这番话,一层意思就是党争。趁着现在后党避道,抓着这个机会,将当初被打压狠了的帝党之辈,全部提拔起来!
再一层,却是这皇上操切的老毛病又犯了,文道希不过是投其所好。皇上恨不得马上看到一支新军练出来,马上将徐一凡打得落花流水,哪怕暂时停一阵旗饷也在所不惜!这紫禁城还是在这个国家稳稳当当的,而他光绪帝就是中兴圣主,真正借着这个机会大权在握,从此真正扬眉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