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的不敢相信,到世界观被震碎的恍惚,再到坦然的接受,诸伏景光在这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疲惫的神经被刺激得很兴奋,像是打了药一样血液沸腾,无比清醒也无比冷静。
奈奈她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她是精怪,还是神仙?不然怎么会有那样神奇的能力,能让死人复生,甚至可以让男人怀孕?
就算没了身体,她还是能回来的吧。就像神话故事里说的,仙人都有灵魂,无需凡胎,也能借由神魂遨游天地。
作为一个男人像女人一样怀上了孩子,的确不可思议,也的确很难让人接受,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回旋——奈奈会回来的。
他一定是疯了吧。
他居然希望这就是一个对他设下的圈套,奈奈骗的他越多越好。
他肯定是疯了。
没有被欺骗的痛苦,没有任何想对孩子不好的念头,荒芜的心脏中甚至生出充满希望的渴盼和祈求。
奈奈这么喜欢孩子,她一定不舍得离开它。
就算她不再爱他,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一定会回来的。
奈奈,求求了,别抛下他一个人。
这纷杂的思绪缠绕在胀痛的大脑,但在现实中也只是过了几个瞬息。
诸伏景光把手虚空地放在肚皮之上,眼神愣愣地看着面前昏暗的天花板,心脏和腹部突然一阵钝痛,似是在提醒他这段时间的放纵和自虐。
或许是长时间未眠造成的情绪燥郁,又或许是怀孕后激素的变化让他的情绪起伏无比之大,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凌驾在他的头顶,占据了他所有心神。
诸伏景光将手掌实实地覆盖在微凸的肚皮上,试图感受它的存在。
但才四个月,宝宝怎么可能会有动静。
他不能再失去它了。
这是奈奈留给他的最后一样有关她的东西了。
也是唯一能让他安慰自己的,她还会回来的证明。
走出b超室的诸伏景光手里攥着单子,拉低帽檐低着头缩着身子,试图装作隐形人顺着医院里拥挤的人流躲过哥哥的视线,一个人悄悄来到了产科。
在之前哥哥去厕所的时候,他自己偷偷挂了一个产科的号并缴了费。
估计还有半个小时才轮到自己,诸伏景光看了看墙上悬挂着的叫号显示屏,内心有些焦灼。
细细麻麻的针刺感顺着神经传输到大脑,他靠在墙上弓腰捂着肚子,刚刚因为震惊和晃神他下意识忽略了这里的感觉,但一旦回过神来,他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腹部正隐隐作痛着。
等候的座位上都是待检的产妇,要么是一个人来,要么是有家属陪同,座位上没有一个男士坐下,他也就没好意思走过去坐。
诸伏景光额间冒出冷汗,不是因为痛的,而是因为紧张和害怕,后悔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冷静下来,不会有事的。
就算有事,现在紧张也没用了,一定要保持心态平和。
孕妇最忌情绪起伏,他曾看过一名孕妇心情抑郁导致流产的新闻,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受任何负面情绪影响。
诸伏景光用手抹了抹额间的汗水,深吸了几口气,凭借经受过卧底训练的良好素养他很快在短时间内恢复了正常的心跳频率,呼吸平稳下来,头脑愈发清醒了。
头顶亮白的灯光无法透过帽檐投射到他的脸上,帽檐阴影下,他微微上挑的海蓝色猫眼布满了红血丝,眼尾透露着深深的疲惫,但此时暗沉的眼瞳里却正闪烁着明亮沉静的光芒。
“亲爱的,宝宝会不会不健康啊?”面前刚出诊室的女人满脸愁容地摸着宛若皮球大的肚皮,甜甜的声音带着哽咽飘散在空气中,却被诸伏景光敏锐地纳入耳中。
一旁有些瘦弱的男人心疼地扶着她的腰和手臂,即使面上也有担心,但却是斩钉截铁地安慰着自己的妻子:“不会有事的,你这段时间要好好休息好好保养身体,宝宝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
诸伏景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慢慢垂下眼眸,忽略掉心里那点酸涩的感觉,默默想着。
一定不会有事的。
等了一会儿,诸伏景光等到号了,他走了进去,小小一间诊室静悄悄的,消毒水味比外面更浓郁了,透过口罩都能清晰闻到。
这是一位年约六十的男医生,他停下在纸上不停写写画画的圆珠笔,簌簌声停止,他抬起头看到来人,皱起眉间深深的沟壑:“你老婆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诸伏景光站在原地像个乖巧的学生,他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迅速解释了一通:“医生,我就是产妇。我是个变性人,以前是女性,但当时没彻底改变性征,还保留了生育能力。”
“这次,这次——和男朋友一不小心,怀上了,咳咳。”
好吧,其实还是很尴尬的,目前他的演技还无法支撑他毫无羞耻感地说出这些话。
老医生怔住了,但他到底见多识广,很快恢复了镇定的表情,淡淡道:“哦,你坐下吧,我给你检查一下。”
幸好他刚刚没喝水,不然肯定要喷出来。他内心庆幸。
老医生用听诊器听完胎心,又接过b超检查单仔细查看上面的数据,一切正常。
“但我现在肚子很疼,而且……”诸伏景光把自己的症状和这阶段做的事说了一遍。
老医生眉间的沟壑更紧了,忍住斥责,给这位不懂得爱惜自己身体的“孕妇”开了几个单子:“你先去抽血,化验完结果出来再来找我。”
孕妇情况紧急,这是加急单,结果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一个多小时后,离开药房的诸伏景光一身轻松,口罩下的嘴角带着许久未出现的笑意,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怕自己摔倒,一边心尖柔软地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眼里荡漾着柔和的微光。
即使还有点隐隐作痛,但他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
虽然跟医生说自己是变性人的这个过程有点尴尬,但他得到了宝宝现在非常健康的诊断后整个人像是卸掉了一身的包袱,紧张压抑的氛围顿时散了。
只是老医生非常不赞同他这样自虐一般的行为,不仅仅是对孕妇,如果是对一个普通人,医生也会这样厉声斥责的。
多日没睡过觉,不吃东西,没日没夜地抽烟,还不停窝在被子里哭,这样搞下去,健康的人都会垮掉的,更别说脆弱的孕妇和宝宝了。
不过不应该说是孕妇,而是孕夫。诸伏景光漫不经心地想着。
医生给他配了些保胎药和保健品让他带回去吃,还让他按时来做产检,因为他之前一直吃安眠药,不知道会不会对宝宝有影响。
诸伏景光拎着一袋子药慢悠悠地走到停车场,跟着记忆找到了哥哥的车子坐了进去。
在四十多分钟前,没等到他人的诸伏高明曾经打过电话找他,他没说自己具体去哪儿了,只是叫哥哥先去车里等着,他会回来的。
“到底怎么了?这已经是第三家医院了。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不要自己一个人撑着,哥哥会陪着你的。”
诸伏高明皱着眉头看着旁边的弟弟,试图在他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里找出些许端倪,却突然一愣。
怎么感觉,弟弟整个人的气息不太一样了?
这一段时间,等在车里的诸伏高明表面沉着冷静,但心里却很焦急担忧。
弟弟为什么要背着自己去别的地方,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一直支支吾吾的?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什么绝症,没有那种得知患病后绝望麻木的感觉,所以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自己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没什么事,我刚刚是去找心理医生问诊了,开车先回家吧。”
很奇怪,弟弟诸伏景光的声音里没有了早上刚起床时那种易碎的脆弱感,像是体内充盈了一股充满生机的力量,找到了切切实实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