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

“府君担忧博士安危,特令我等从旁协助。”

为首的什长传完话,便指挥麾下麻溜地挨着郑拓的小院扎起了营,他们动作很利索,一瞧就是久善工事的老兵。

待营地完工后,郑拓凑到什长身边问道:“余闻乡老言,府君曾查探过此树,为何后来又将人撤走了?”

“秋收啊。”什长挠头,“大伙儿都忙着割麦子呢,怕误了农时。”

郑拓一噎,顿时感到无地自容,“给诸位添麻烦了,不必管这许多,还是赶快回去抢收吧。”

“无妨,最忙的时候已过去了。”

这些兵员都是制作攻城器械的老手,云梯自然也不在话下,有了他们的帮助,虽然建木的高度依旧令人望而生畏,但郑拓的心中却也蓦地多了几分底气。

云梯以三角支架为底座,就像是修建塔楼一样被不断地加高,但施工时间和难度却随之急剧飙升。

到后来,每加高一尺,都仿佛是在玩命。

立冬之后,什长告诉郑拓,云梯的高度已经达到极限,很难再往上加了,郑拓抻着脖子去看,发现距离登顶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并未强求,客气地将他们送走。

这期间,许多人听闻建木现世,纷纷慕名而来,皇帝也陆续派出了几批使者入蜀查探,他们惊叹于巨树的雄奇,赞美自然的壮丽。

然而真正想要爬上去,看一看云端之外究竟是何光景的人却寥寥无几。

等到新年将至之际,长安来的使者在离去时曾劝他一道回朝,郑拓还是拒绝了,只拜托他给自己的家人带好。

不久后,妻子即将生产的喜讯跨越千山万水传到了郑拓耳中,父母在信中责令他即刻回家,但这时他已把盘缠挥霍一空,凑不出返程的路费了,最后全仰赖文翁仁义,借给了他四两金。

离开的前一晚,郑拓登上云梯,平原旷野举目空茫,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他的内心充满了煎熬,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妄想撼树的蚍蜉。

忽地一阵狂岚呼啸而过,风声如兽吼,吹得云梯吱吱作响。

因为什长时刻牢记文翁的吩咐,平常都不让他参与施工,连攀高也得不错眼地盯着,防止他陷入危险,所以郑拓这还是头一回爬到云梯的顶端。

郑拓死死地把住云梯,余光飞快地扫了地面一眼,知道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只得心惊肉跳地等风力变弱。

过了半晌,云梯逐渐停止晃动,于是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抻直了腿试探着往下挪去。

被寒风吹打了许久的躯体冰冷而僵硬,有些难以控制,为了稳妥,郑拓爬得很慢,岂料云梯中间有一节突然断裂,导致他一脚踩空,直接摔了下去。

原来飞翔是这样的感觉,他不合时宜地想。

来不及体会绝望,郑拓的意识便停滞在了电光火石之间,周围急速飞掠的风景如裂帛般被撕开,随即湮灭于虚无。

然后,他落进了云海里——

一轮煌煌大日高悬于东极,万丈光芒汇成金色的洪流,自穹顶而下,飞瀑般倾泻在仙宫的琉璃瓦上,滚出道道霓虹,又与遍植于祥云之中的琼林玉树交相辉映,似有瑞气流转,如梦如幻,无质无形。

金阙侵霄壮复危,排空霞影动檐扉。

郑拓无声落泪,他梦见过这座城,他必定是梦见过这座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