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过得十分惨淡,侯爷与夫人看似恩爱和睦地祭了祖、用了年夜饭,然后便分道扬镳,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里。

江絮备了一桌的席宴,本想直接去江疾院里,突然却想起江疾已被江简宁带到了世子院落的厢房里住着,于是她又带着食盒往世子院子里去。

可是好安静。

没有五光十色的烟花、没有爆竹炸开的红雾,甚至树上连新年讨个彩头的红绸缎也没有拴。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不似过得春节,倒像是中元节。

江絮碰见江简宁身旁那个停淮,忙将食盒递过去:“世子怎么没闹个春?这静悄悄的,一点也不热闹。”

“我特意包了饺子送来,姐弟几个聚在一起吃了饺子,才好守岁呀。”

可那停淮软硬不吃:“世子刚睡下了,姑娘明天再来吧。”

“啊。”江絮心中一喜,扭捏道:“那,我去看看阿疾吧,便不打扰世子了。”

她连一声“阿宁”都不愿再假装了,一心只想着要快点过去见江疾。

可停淮却还是同一套的说辞:“二公子刚刚也睡下了,姑娘明天再来吧。”

江絮:“……啊?”

而这两位应该睡下了的少爷,正一言不发围坐在一张桌子旁。一个自在吃着饺子,一个把筷子并拢着横在碗上,没有要动用的意思。

江简宁叼着吃了一半儿的饺子抬起头:“怎么不吃?”

他说话甚至是和颜悦色的,半点不见前天甩人巴掌时的狠厉与冷淡,仿佛个真心对他好的兄长,正关切地过问他胃口。

江疾看着他这假惺惺的姿态,一声不吭,专心做他锯了嘴的葫芦。

而江简宁意思意思催过了,也就不再让他了,桌上本有两盘饺子,他俩一人守着一盘吃才对。

不过既然江疾不动筷子,那他面前那盘儿自然也就归了江简宁,他捡了一副新筷子,去盘子里随便扒拉了几下,挑出一颗格外胖的饺子放在江疾碗里:“好歹吃一个。”

江疾眯着眼:“这颗饺子有什么特别?”

这是他这几日里第一次开口说话——江简宁都以为是他一巴掌给人打哑巴了,好在原来只是他犟脾气,不愿出声儿而已。

“有没有什么特别,你吃了就知道了。”江简宁懒洋洋扒了一口水晶冻,灯光底下肉冻有一点微微化开,煞是晶莹好看:“还是那句话,大过年的我又不会寻晦气,叫你横尸我这儿。”

江疾本不该吃,可他心里一动……过年啊。

每年年里,他愿意劳动一下,就能吃上一口热乎饺子,不然也就和往日没什么区别,只是外面格外吵罢了。

这颗饺子面白又细,隐隐透出淡淡的肉馅儿粉色,看着便十分合格。

是那种很让人有食欲的饺子。

这时外街的爆竹便响起来了,而烟花,其实侯府里每年都有放。只是他那儿太偏,自然是看不到的,但世子院子当然享有一点特权,理所应当地占据了一个绝妙的观赏角度。

于是江疾亲眼看着天色叫连天的雪映成了一种微妙而深沉的暮紫色,那夜色又被五火电光照亮。绚烂的烟花夹杂着黑烟往天上窜,坐在院子里,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硫磺气味儿。

江简宁兴致勃勃地出了小亭,仰头去看烟花,他也不介意在空地上接着吃灰,反而很高兴似的跳了跳。

“烟花!”

江疾看着看着,突然愣了一下——他不知不觉便咬了一口筷子尖儿上挑着的小饺子。

然后他伸手捂住嘴,半晌才摊平手掌。

掌心是一颗小银花生豆。

江疾不是聋子,早在厢房干坐着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有人在喊,说世子亲自在今晚守岁的饺子里包了两颗银花生米,特意挑了两颗呢,就是讲一个“好事成双”的寓意。

好事发生。江疾想:他倒是大方,祝我明年好事发生。

他等了一会儿,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才确定真是好事发生,而不是要趁机将他毒死,让他看不见明年的太阳。

江简宁压根没回头理他,仍和停筠凑在一起看焰火。江疾便用一旁茶杯里的水冲了冲这颗花生豆,先放在了桌上,复又捡起来揣进袖子里。

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接好运”了。

江简宁一直没回头,江疾又几乎是饿了一天的肚子,于是他趁这个机会,狼吞虎咽噎下去好几个饺子。

可他吃着吃着,又觉得气氛不太对劲,江疾一抬起头,就见江简宁正笑嘻嘻看着他衔着一颗咬了一半的饺子去够桌边的醋壶。

他凝固在那儿,江简宁俯身过来轻轻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又没人不让你吃,你非躲着人吃干什么?”

“你是我在外面养的三花小狸奴吗?”

他又是那副笑吟吟的神色,江疾又想起从前——从前他见江简宁时,他总是阴沉着脸,仿佛万事万物都欠他、该他的,用那阴鸷又冷淡的眼神观量着世间万物。

后来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又不知怎的,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有了笑模样,活泛了起来。

也叫人琢磨不透起来。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