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疾沉默半晌:“那真是太遗憾了。”

知惆终于忍不住抹起眼泪,他哭得抽抽噎噎:“哪有这样的道理呢,生病了都不给药……您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公子,这也不许那也不让,是真的要把您活生生给逼死吗?”

江疾垂着眼,黑黢黢的眼珠被长长的眼睫遮着,有种了无生气的冷漠。

“你问我,我又能问谁?”江疾五脏六腑都颠倒似有火在烧,人却又如同挣扎在湿冷的泥潭里,手足都冷得麻木。

他顿了顿,挨着自己不要发出难听的颤音,缓了好半天才道:“我若就此病死,你再被分到别的院里侍候难免受人白眼,不如趁早放你走。”

知惆愣怔怔地看着他,泪珠子掉成一条线,他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句话。

江疾不看他也不催他,只垂着眼看向光秃秃的地面。

知惆猛地跪下了。

“公子!世子身边那停淮与我宿有旧怨,我离了您也是任人搓扁揉圆!”知惆咬着牙,膝下砖石硬邦邦的,却并不觉得疼,他仰起头道:“您腹背受敌,我又何尝不是四面楚歌!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赌生赌死,日后的下场也不会更差了!”

屋内静悄悄的,江疾声音仍带病虚,却和缓了许多:“起来吧,日后我若真有飞黄腾达一日,定不会亏待你。”

“去看看药,我喝过便睡了。”

那壶里几乎都不能称为药,色淡汤稀、只胜在还够温热。江疾捧着碗小口小口抿着,突然听海姨娘受惊了似的高声尖叫起来。

随即是少年人尖锐的骂声。

那破败门扉被粗暴推开——深冬日光吝啬,只有午间还慷慨些,可分他这偏院一捧。但江疾院里并无多余的人手清扫门前积雪,更无心侍弄花枝,日光洒下来,再素净的满庭雪色也只余刺目惨白,毫无半分美感可言。

江疾被骤然闯入的日光蛰得双目生疼,忍不住缩退半分,来人见他惶惶如败家之犬的模样竟忍不住大笑起来。

“江疾,你运道真好。”来人将一樽食盒往小几上一墩,撞得桌上粗瓷茶碗摇摇欲坠,幸而知惆手快才一把捞住了。

是世子身边的停焓。

江疾逆光而坐,只好眯眼看着他,停焓通身的富贵,竟比他这正经的主子更有气势。

“我不是说了要掩人耳目,尽量少接触?”江疾冷冷看着他。

停焓今日证实了世子是个蠢货,心情大好,也不与这装腔作势的败犬计较。他先从食盒中取出药盅,又取出一碗熬得浓浓的鸡茸粥,笑道:“急什么?”

“世子不想独个吃苦,所以要我给你也送一碗药来。”

“药是我亲自过的手,吃不死你。但我实话与你说,这里面加了不少黄连,滋味定不会太好。”

停焓蹲下身——他在江简宁面前那谨小慎微的嘴脸完全舍了,此刻眼角眉梢都写着盛气凌人。

他欣赏着江疾那病得发青的脸色,一手端着药盅,伸出另一只手:“东西呢?”

江疾盯了一会那只药盅——好精巧啊,他这辈子,也只遥遥地在席宴上见过。

这就是世子的生活,与他苦挨的日子比,天上地下,连指缝里撒出来的东西都是他难肖想的。

若有人说自己不贪慕权与欲,不过是未曾开眼尝过那滋味罢了。

江疾慢吞吞地从榻里边掏出一只布口袋递过去。停焓先接过来猴急打开看了一眼,才将药盅塞给了江疾。

那药汁浓黑酸苦,难闻得如集世上所有苦味沤味之大成,可江疾却只随意嗅嗅便一饮而尽。

停焓把手从袋子里掏出来,银子那沁凉美妙的手感仿佛还萦绕在他指尖。他满意地收进袖里,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通体盈盈的玉簪:“这次卖这个,五日后我来取银子。”

江疾正努力驱赶喉间的不适,并不说话,只示意知惆收下。知惆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伸手去接时,却没从停焓手里拽动。

停焓长得比他们都要高些,又昂着头看人,连鼻孔都看得真切。他捏着簪子慢悠悠地恐吓道:“卖了多少,都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上来,若是吞了匿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知惆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都这么多次了,也该信得过我们。”

停焓实在没有门路将东西出手变现,才捏着鼻子与这熟识三教九流的东西合作——反正是江疾有求于他,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如此大胆。

临走时他还忍不住回头笑道:“多亏你兄弟是个蠢货,否则我还真不敢和你有所勾连。”

“你要想出头,那疯婆子,”停焓冲外面努了努嘴暗示道:“需早做打算。”

停焓走得痛快,一心只念着袖中沉甸甸的银子。他刚一走,江疾便敛了那副可笑作态,把玩着那支凉润的簪子若有所思。

半晌他指尖一收,将那簪子牢牢攥在了手中。

“不必再与他来往。”江疾一抖薄被,慢声吩咐道:“这人留不得了。”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