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照常单肩背包去上学,同学打趣黑羽快斗怎么没跟工藤新一一起出现了,被他拾起pokerface轻描淡写地回避了过去,难熬的感觉更鲜明地浮现了,不管他走去哪里,课室还是食堂,或者仅在寻常的小路,好像在旁人眼里他都不该这么形单影只。黑羽快斗下意识感激着工藤新一行动不便请了短假,不必让他遭受面对面的尴尬境遇,同时又开始回想过去的自己是如何抵御这种寂寞的……和某一任前女友也有过比较亲密的时期,后来分手了,又交往了另外的女孩,那些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被迭代了过去。
可是黑羽快斗现在既对自身的孤独不堪忍受,又……不愿意被什么人掩盖了工藤新一曾经留下的印记,他潜意识中强烈抗拒着这种对比。
因为,名侦探就是名侦探,一直都无人能及。
这种神思不属的日子足足延续了一周,工藤新一还未回归校园,久到黑羽快斗开始心生疑惑,控制不住地想七想八,难道他错估了名侦探的伤势恢复速度?不应该啊……莫非从柯南变回大人之后对他的身体状况产生了不良影响?还是说那个推理狂趁机又跑出去破案了?这也很有可能。
事实证明怪盗的不祥预感一向准确,这次也不例外。
周六大清早,躺被窝里呼呼大睡的黑羽快斗接到了工藤新一的电话:
“我有点事,你扮成我去吧。”
去不了的理由说了等于没说,去哪里的答案没说也不言自明。唯有一个只恨自己太过聪明一点就通的怪盗反应不及地搂着被子,对他宿敌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感到目瞪口呆。
“抱歉,我来迟了。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不久。”
看着眼前女孩温柔和煦的笑容,黑羽快斗也回以一个工藤新一式的微笑,同时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老天啊——他内心哀嚎。这算什么?自作自受么?
天底下恐怕没有比黑羽快斗售后服务最好的人了。
他规规矩矩把手里另一瓶饮料递给她,不敢耍任何魔术的把戏,两人一起随人群通过门口检票,黑羽快斗脑海里过了一遍游乐园的游戏项目,布局路线,很快定好最佳的安排,商量地问:“先去海盗船怎么样?”
得到同意后他微不可察地停顿一瞬,犹豫着要不要按人设自然地牵她的手,所幸对方看起来没有这方面的念头,先一步转身往设施的方向走去,他看着女生长发飘飘的背影,不可否认是舒了口气。
接下来的行程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黑羽快斗是变装的名家,当他认真起来,连只是见过寥寥数面的陌生人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何况早已了解至深的工藤新一。
毛利兰虽是工藤新一的青梅竹马,但黑羽快斗也有数次顺利以侦探身份蒙混过去的经历,何况一次发生在黄昏之馆的事件中他扮过她真正自幼朝夕相处、理应熟悉至极的亲生父亲,全程也未被觉察异样,反而初次见面的千间侦探以其老道的经验看出端倪。侦探跟普通人的观察力可谓存在天堑之别。
他们一起乘上了海盗船,习惯了毫无束缚从高处下跃的怪盗在高度降低之时在疾风中微微眯起眼睛;两个人坐上旋转木马,他双手背在脑后看着女生纤细的背影;接着一站是鬼屋,他尽职尽责地为身边人挡住太过吓人的场景;在射击游戏的摊位前,他抬手一枪就击中了对方第一眼看见的可爱饰品。
这一路下来相较作为怪盗变装时必须时刻紧绷着神经而言轻松太多,黑羽快斗却感到另一种层次的疲惫。
好不容易捱到临近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接近摩天轮之前,尽管心知这个举止会造成违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
“那个,兰……时间也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毛利兰抬起睫毛,她的眼睛迎着温暖夕光,看向黑羽快斗勉强压抑着心慌意乱的脸孔,就算被中森警官虎视眈眈的怀疑眼神盯着都不会令怪盗烦躁至此,他知道他被愧疚感裹挟了,就算运用了连对方都无法察觉的生动演技。黑羽快斗终究不是工藤新一,他的变装再高明也不可能取代毛利兰的工藤新一,和真正喜欢的人一起约会的心情绝对是不同的。
她一无所知却洋溢着信任的眼神审判了他,黑羽快斗坚持了一天,终于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
毛利兰没有对他的建议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只是一如既往笑着说了声“好”,他们掉转方向,肩并肩慢慢往回走,过了一会儿,黑羽快斗听见女生轻轻说:“谢谢你,新一。”
“……跟我道什么谢啊,”黑羽快斗的声音停了一下,“都不像你了,兰。”
“……”对方看向远方,没有回答。
“那个……回家之前一起找个地方吃饭吧,”黑羽快斗遵从活跃气氛的本能,尽量轻快着声音说,“我们很少一起吃吧,这是难得的机会。”
“说什么傻话,”毛利兰笑了笑,“明明以前天天都一起吃吧,柯南的时候。”
她看向黑羽快斗,这一回快斗确认自己辨认无误,她眼睛里若有若无的迷茫和愁绪都一扫而空,变得清亮起来:“说实话,新一,其实你之前邀请我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像过去一样……但是,果然不行啊。你不仅是我的青梅竹马工藤新一,还是我视同至亲的江户川柯南,我们再也找不回曾经的心情了。”
“……”黑羽快斗没有立场回应她的话语,只好沉默。
“你有时候太沉迷推理就会疏于照顾自己,大人的时候是这样,小孩的时候也是这样,”毛利兰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旧事,眼梢温柔弯起,“其实有点意外,难得没有任何案件打扰,所以今天我玩得很开心,谢谢你。只是约会的晚餐就算了,我还要回家给爸爸煮饭呢。但是,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随时欢迎你回家吃饭,柯南君。”
这一天那位小姐留给黑羽快斗最鲜明的记忆,是她背对着自己毫不犹豫远去的一幕。孤零零的纤细身影侧映着残红的夕阳,莫名透出决绝的画面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不容触及,难以忘怀。
黑羽快斗静静看了一会儿,就将手插进兜里,转过身,也朝着相反的方向背身而去。
他看向天空尽头自由自在漂浮的云霞,工藤新一和江户川柯南,这两者存在之间的区别在哪里,黑羽快斗其实不是特别在意,怪盗眼中所看见的,从来都是与自己同属一个层次的人,也就是名侦探。具体他拥有哪个名字,工藤新一、江户川柯南,还是一次性使用的亚瑟·平井;有着什么年龄的样貌,17岁或7岁,甚至身份、过去、所有一切,那都不算重要。
但他也明白,同样的问题,对不同人来说的意义截然不同。快斗想着毛利兰最后浮现出的那个温柔笑容,走神了一下,心说要是被青子知道黑羽快斗可以和怪盗kid画上等号,那姑娘绝不会露出这种包容和原谅了一切谎言的笑容,只会难过到大哭出来吧。黑羽快斗不想看到她哭泣的样子,也不愿意让她为自己的安危提心吊胆,那么纯真的女孩,无论如何都不该失去笑容,所以他一直努力做得比名侦探更好,哪怕以死亡为代价也不会让青子知道黑羽快斗的骗局。
旁边是很宽的河道,游乐园特有的动物形状踏板游船三三两两驶于其中,远远传来大人小孩的笑声,水面上的夕光粼粼地闪动光芒,黑羽快斗自己沿着岸堤走了一阵,看向越来越近的摩天轮,还是决定去坐一次。
说他天真也好,固执也罢,来到游乐园,就应该去摩天轮。
走到设施下方的时候他才发现门口挂了个今日谢客的牌子,黑羽快斗看着一天都没有停下转动的摩天轮,要说检修也不该这样保持运行啊。他走到售票处,看到年轻的管理员正埋头阅读文库本的小说,他反手敲了敲玻璃,对方抬头,看见他时愣了一下:“工藤先生,您准备回家了么?”
原本正打算问问情况的黑羽快斗眨了眨眼睛,话到嘴边忽然拐了个弯:“嗯……没有。”
“哦,”对方点了点头,随后低下头,慢吞吞打了个呵欠,“那您打算走了的时候再跟我说吧。既然今天工藤先生包下了摩天轮,我们就运营到您打算回去为止……最长到园区关闭时间,再晚就不行了。”
黑羽快斗说好,谢谢提醒,于是没买票,从管理员开的小门溜了进去。
那是很短的一段,孤行的道路。在此之前,黑羽快斗已经孤身一人走了很久很久。
从他八岁失去至亲,又在八年后知晓真相,在他还未成年的十六岁,那个知晓了一切阴谋和黑幕,一切藏在画像背后的密室之谜的满月之夜开始,他已经这样很久了。
一路上他好像回忆起了很多很多往昔的记忆,那些作为怪盗存活的漫长月夜,潘多拉一直杳无音信,杀父仇敌也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失去了线索和踪迹,他飞翔于光影迷离的深夜都市,没有方向,没有归处,就像迷失在一个看不见结局的长镜头里,逆行于世,溯游于命运的大势洪流。
然后忽然有一天,神神叨叨的魔女说他要完蛋了,命运的钟声将带来光之魔人,要把白衣的恶徒诛尽杀绝。他一贯自负于才能,坚信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从不相信所谓的预言,所以黑羽快斗怀疑,黑羽快斗不屑,黑羽快斗冷笑。都说聪明人看旁人的眼光最为刻薄,那他绝对是天下第一刻薄人。谁也不能驯服纵横天下的大怪盗,他是天生反骨,注定要生存于规格之外的领域,月亮来打光,天空为舞台,全世界都为他随演,叛逆和恣意是他身上最鲜明的标志。
但是工藤新一注定要让他大吃一惊,初次相会就迫使他放弃了引以为豪的自由天空,落回了纷纷扰扰的人间,这般体验,绝无仅有。后来他们陆陆续续有过几次交手,以不同的面貌,以不同的形式,各自都有占据上风的机会。魔术爱好者聚会的那几日相处中,黑羽快斗察觉到自己开始在智谋对决以外的领域关注这个侦探,又在一同揭晓又保留了世纪末的秘密时衍化成不可言说的好感。
他一改往日对侦探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习性,开始好奇,开始观察,开始在作案之后不那么紧迫地离开原地。渐渐地,幕后的停留成为一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小习惯,话题从谜题的答案、魔术的手法渐渐延展到更加漫无边际的闲适主题。黑羽快斗意识到对方每次行动都止于追上自己,而非抓住自己,达成目的就会表露出满意气息,对手间针锋相对的敌意转瞬变化成微弱的友善信号,不禁在内心驱使下向对方靠得更近。
黑羽快斗慢慢更喜欢他了,一改昔日那些有关艺术家与评论家的傲慢定义,对他承认彼此就像海与天一般相互映衬的对等关系,将这位名侦探比拟为怪盗不愿相见的恋人,并肩作战之后为他献上满怀爱意的战士勋章,倾情演出完毕也不忘为他放飞洁白美丽的鸽群作为献礼。
单单这些还不足够,怪盗还自愿伸手邀请,恳请他解开自己掌心的谜题。
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在各自的命运轨迹上平行行走了太远太远的距离,远到在视野尽头的故事里变得无限接近。大学的入学式上黑羽快斗偶然与工藤新一的目光交错,刹那间改变氛围的空气告诉他彼此都对那些风月无边的故事心知肚明。
会不会已经太近了?对于一名怪盗和一名侦探。黑羽快斗反思过,警醒过,甚至为了改变现状而有意回避了一切与工藤新一产生日常交集的可能性。
但是事实证明,他根本无法抗拒工藤新一。那一双洞察了世间万般真相的侦探眼睛,无论何时都注视着他的本心。无论俏皮活跃的黑羽快斗,还是神秘孤傲的怪盗kid,在名侦探的视野中从来都属于完整的一体。
所以要如何让他不爱他?如何不对他怀有尊敬和倾慕之情?
怪盗是最擅长打破常规的一种角色,黑羽快斗的本性深处存在着很深、很不讲道理的掠夺欲,平时总被理智牢牢牵系。可一旦被对方吸引,就算彼此身处错位的时空他也要逾矩的,更遑论只是单纯的平行关系。
临近入夜的晚风拂过耳畔,路旁昏暗的树影传来婆娑摇晃的声音。
黑羽快斗迈步的频率越来越快,伪装大师也几乎掩饰不住此刻接近雀跃的内心。
这是很难得的机会。
不是怪盗等在邀约侦探的地点,而是怪盗赴往侦探所在的地方。
他难道不会怀疑我可能压根不会来么?此般念头闪过黑羽快斗的脑海,压根还没来得及酿成怀疑,就被他自己打消了。
为什么要怀疑呢?等在这里的人……就是世界上最理解他的人啊。
独一无二的。能让黑羽快斗破除自负偏见,违逆了怪盗本性,甚至心甘情愿、用上全副身心,将自身都卷入到这个人的命运风暴之中的人啊。
什么都无所谓了,就算眼前的是天敌的陷阱他也要跳了。
运行中的摩天轮不会停留,但在每个座舱缓缓经行到最低点的时候,就是下面的人搭乘的时机。
他登上了一个窗外映出模糊人影的座舱,拉门进入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靠在窗边工藤新一摆了摆手。
“嗨”
侦探单手撑在脸颊边,先前一直垂着眼睫,目光投向窗外,眼下是一点一点变得广阔又渺小的欢乐之城,被他惊扰的瞬间微微意外地睁圆了眼睛,大概因为黑羽快斗从视野死角走来又隐匿了气息接近的缘故吧。他吓了一跳,反射性站起身,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黑羽快斗先一步在这混乱不堪的状况中紧密抱了过来——
“好你个工藤新一,竟然敢骗我!”
他的唇碰到了他冰凉柔软的耳垂,毫不掩饰自己这段时间内心经历的极尽纠结,无比委屈地说。
这个故事其实还有另一个主角的视角。
下课的铃声打响,工藤新一正在收拾桌面上摊开的材料,准备走之前,看见站在下方讲堂的教授招手示意自己过去,于是带着背包走下阶梯。
“工藤同学,关于今年代表我校参与国赛的名额,尽管你还是一年生,但系里教授们一致认为可以派你出去,”老教授对着他的得意门生说,“但是为了服众,还需你参与本系的内部选拔测验,与高年级的学生竞争。若是你不能胜过他们,就无法拥有这次机会。”
“是。”工藤新一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那一刻经过教室门口的冷冽气息却瞬间夺走了他的注意。
“快斗快斗,我们一起去甜品店好么?”声音甜美的女孩亲密呼唤着黑羽快斗的名字,走在他身边露出笑容,两人迈着悠闲的步子在走廊里远去。
“喂,那不是其他系的黑羽快斗吗?”其他收拾好文具的同学走之前开始窃窃私语,“很受欢迎的那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也知道吧,我们系女神现在是他的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