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林内清爽宜人,不时掠过清风,沁人心脾,如同山间般幽静。
女孩祖籍郑州,家中姓周,她唤周意,家中幺女,父兄常出门做生意,唯有她和母亲作伴。她喜欢梨花林,母亲允她时常来玩。自打裴琛第一回误打误撞闯进来后,她来得更为勤快,时常盼着裴琛这个‘外男’再度出现。
母亲不准她吃的糖,裴琛都给她买了。她拿回房里偷偷的吃,婢女也被她带坏了,两人合作藏着吃食。
“我们来了自该拜访令堂,不知可能引路?”溧阳重规矩,不愿就这么糊里糊涂登门,拜访主人家才是名正言顺。
周意点点头,片刻怔忪后眯住眼睛,悄悄说道:“我娘会喜欢嫂嫂的。”
“为何这么肯定?”
“因为嫂嫂身上气质与众不同,是我娘喜欢的那种。”
裴琛:“……”
周家府邸颇大,梨花林只是一角,周意领着两人出梨花林,过甬道,宅内别有洞天,假山流水,树木青翠。
梨花林走到周夫人的上房走了足足两盏茶的时间,一路上遇到的婢女皆不敢言语,更不会左右去看,由此可见,规矩极好。
裴琛未曾想到寻常商户也会有这么大的规矩,她好奇周家人究竟做什么样的生意。
入上房,婢女们去通禀,周意小声说:“我阿娘不苟言笑,她不是不喜欢你们。”
两人颔首,婢女跨过门槛,与周意见礼:“姑娘进去吧,夫人等着呢,也请贵客也一道进去。”
周意朝溧阳眨了眨眼睛,笑容着实可爱,难以想象她在这里生存了多年,身上气息灵动。
周夫人是落难的官眷子女,入商门后常常用官家规矩来约束儿女,将京城内的那套规矩用在女儿身上,然时移世易,那些规矩已无人再用。女子入学入仕,已是常事,也不会有人足不出户。
周夫人看似注重规矩,实则是沉迷于往日的官家荣耀。
周意领着两人进屋,溧阳奉上厚礼,周夫人看出两人不同凡响的气质,尤其是溧阳。寒暄几句后,周夫人询问两人出自何处。
溧阳道京城来的。
周夫人眼睫微颤,语气缓和下来,“我以前也住京城,不知你们住哪里?”
“偏僻角落里,夫人不知晓。”溧阳委婉说道。
周夫人感叹家道中落,裴琛扫了一眼周意,眉眼耷拉着,多半是不喜欢这样的对话。偏偏她的母亲喜欢。
溧阳觉得无趣,女儿灵动,母亲一板一眼,无甚意思。
她起身要走,周意挽留,“嫂嫂不如留下用饭,白得了您那么多好东西呢。”
“不值钱罢了,你留着玩。”溧阳摇首。
周意红了眼眶,溧阳说道:“我家婆母喜欢热闹,改日我给你下帖子约你去玩。”
“好呀好呀。”周意再度笑了,小心翼翼地觑了母亲一眼,小心说道:“母亲,女儿送送嫂嫂。”
周夫人似有犹豫,在重新打量溧阳后改变主意了,“莫要慢待贵客。”
“女儿知晓了,谢母亲。”周意福礼,转身朝裴琛眨了眨眼睛,裴琛失笑。
三人离开上房。溧阳打听周夫人的过往。
周意悄悄说道:“我外祖家曾是京城内的大官,后获罪,我母亲被罚成官奴,我父亲买了回来。我母亲才学极好,我父亲花了些钱销了她的奴籍。我父亲娶了母亲后,家中生意蒸蒸日上,我父亲很喜欢我母亲呢,就像哥哥嫂嫂一般恩爱。”
裴琛大致明白,明白周夫人端着态度的缘由,她从官家女落为奴隶,被迫嫁给商户,商户的地位岂可与官眷相比。
不过时移世易,若没周家,她依旧是个官奴。
三人道别,周意依依不舍,“嫂嫂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不会忘的。”溧阳答应。
两人照旧步行离开,一路走着回府。
回到府上,午时过了一刻,白延已然在屋内大吃大喝,一侧的青莞瞪着他,愤恨不平。
府内的采买都是有定例,青莞爱吃鸡,采买的人会挑选最好的仔鸡,白延一来,将她的仔鸡吃了。
白延一见裴琛犹如见到了亲老子般笑了起来,跳到她的跟前,“好兄弟,你去哪里了?”
“随处走动,指挥使怎么来了?”裴琛眼皮微跳,白延过来必没有好事。
果然,白延神神秘秘地拉着裴琛去书房说话,留下愤恨的青莞与忧心忡忡的溧阳。
两人进入书房,白延关上门,说道:“借我些银子。”
裴琛:“……”就知晓没好话。
“没钱,我钱都给了你,这回赈灾我还拿钱买了药材,没有余钱借给你。你还是找其他人去。”
“好兄弟,我想买一批兵器,没钱。”
“你这是违反大周律条的,是犯错,没钱。”
“我同陛下上了奏疏,陛下答应了,户部迟迟不给钱。兵器不能等,等户部的银两过来,我就给你。”白延急得跳脚,将陛下批复的奏疏拿了出来,“你看看白纸黑字,我让人去户部催了,没音信啊。”
大周各处都等着拨银子,陛下批复后,还要户部拨银。户部事务多,不是你去就能拿到银子,事有轻重缓急,还得等一等。若遇上坏心眼的,故意晾着你,三五年都是常事。
裴琛确认奏疏是真的后,沉吟良久,白延跳脚,她说道:“我让人去户部催一催,我给你拿银子买不像话,等等吧。我这里真没钱。”
养兵是白延的事情,上面怪罪下来,溧阳最多是失察之罪,但给银子购置兵器就等同合伙了。
“你的办法行不行?”白延不大相信,“兵部那些人就是硬骨头,我都催了几回。”
“那是你没人,我找三公主去催一催,如何?”裴琛被搅得头疼,白延就会打仗,人情世故一概不知。
莽夫。
她无力叹气,白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忘了你是驸马,那你去催去催,我等着。你可真是能耐啊,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你这兄弟认得不错。”
裴琛翻了白眼,不忘问道:“徐州指挥使品性如何?”
“一头牛,不必说。”白延摆摆手、裴琛细问,两人坐下细细说。
前世,她攻下徐州时并非是今日的指挥使,当年一战,她记忆犹新。
白延解释,如今的指挥使唤梁毅,家中三代务农,到他这里就与众不同。他一路爬至指挥使的位置,愚孝不说,性子也倔。
梁毅得罪的人不少,与同僚关系也不好,有的时候两人一意见不和,就会争执不休。
梁毅不懂得变通,又极孝顺,老母有事,他急得不行,但他这个母亲拎不清,四处捞好处。
裴琛知晓梁毅为何在徐州消失得那么快了,他是寒门出身,不懂交际,老母还在背后惹事,如何服众。
了解几句后,白延要走,裴琛拉住他:“可能与梁毅交好。”
“我不和牛说话。”白延不肯。
裴琛冷笑:“你不就是牛嘛,你们有话好说。”
“两句指挥使私下来往可是结党营私的大罪,陛下知晓,我的脑袋不保。”
“也罢,你回去吧。”裴琛心中自有主意,梁毅身上诸多弱处,随意找出一处,足够让梁毅身败名裂,难以在徐州立足。
梁毅这样的军将多如牛毛,完全可以找人取代他,有一点,他可以胜过旁人。梁毅在徐州扎根多年,下属颇多,新人过去,难以服众。
白延吃饱喝足领着兵走了,裴琛坐在书房里,苦苦冥思对策。
不知坐了多久,溧阳推门而进,屋内人愁眉不展,她悄悄门,斜眼望向她:“不饿?”
溧阳背着光,裴琛眯着眼睛看过去,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她微微一笑,溧阳将午饭给她摆好。
“梁毅的事情,我已派人去做。”溧阳俯身在她对面坐下,裙摆在脚畔逶迤,体态轻盈,含笑道:“你做一,我做二,如何?”
她的笑容里有些释然阴狠的味道,她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但她不后悔。裴琛心里发慌,端起饭碗也不知所措,含糊扒了一口米饭。对面人托腮凝望着她,眼波如水。
“殿下,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比起前世,百姓少受许多灾难。”
“我在想,第一步怎么走?”
“我已想好怎么走,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好生养病即可。”溧阳托腮,尾指擦过自己的唇角,抿着一丝笑,其余的皆是阴狠。
这样的溧阳是裴琛从未见过的,她想反驳,溧阳却说:“我也想入一回地狱。”
进入地狱才知成为恶魔的滋味。她望着裴琛,裴琛唇角抿得很紧,已然不高兴。
“裴琛,你入得地狱,我也能入。”
“你可知我入地狱后如何结束的?”
“退位。”
“那你为何要入地狱?”
“我不入,你便要入,你入地狱,我成神吗?恶魔与神女如何相配呢,恶魔作伴才是最相配的。”溧阳轻笑。
笑意清浅,如山间清泉,温柔透骨。
裴琛恍惚,溧阳笑吟吟,打着商量的语气却将事情说定了,手已伸到她的面前,“乖,听话。”
“殿下为何变了?”裴琛觉得她有些陌生。
溧阳说道:“我看见许多人身亡,命如草芥,要么轰轰烈烈,要么庸庸碌碌。”
“我不信你的说辞,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裴琛止住她未说完的话,“你是发现什么事了吗?”
溧阳淡笑,不肯再说了,催促她快些吃饭。
裴琛哪里还吃得下,磨磨唧唧咬着饭菜,眼神幽怨极了。她无语望着自己的白米饭,狠狠咬一口,溧阳淡笑笑了,凤眸微眯,雍容华贵极了。
外间的天蓝得迷醉了眼眸。
吃过午饭,两人躺下休息,躺在凉席上,溧阳昏昏欲睡,裴琛精神好得很,听着蝉鸣,手上不安分地揪住她的一缕发丝。屋内摆着兰花,香气扑鼻,她嗅了嗅,香气淡淡迷人。
她望着身侧人美丽的面容,心醉了,不由自主地贴了过去,唇角擦过侧脸。
“再不睡就去树下乘凉,离我远一些。”睡梦中的人轻启红唇。
裴琛安分了,静静躺着,半晌后迷糊睡了过去。
溧阳在家里待了几日,过了初八后回官衙。裴琛又不安分了,联络心腹,让人盯着梁毅。她忙得不停,溧阳晚间回府,将婢女揪来问一问,驸马白日里做了些什么。
婢女一一作答,溧阳闻声听后,见了谁,与谁说了话,又做了些什么事,无一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