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无果。回来后,她失魂落魄地说她是顾上晗,愿意嫁去裴家联姻。招摇将军喜不自胜,当即应允。再后来的事情,裴开战死,你阿娘生下你,将你送到我的面前。裴琛,你若问我,她是谁。我只能说,她说她是顾家嫡次女顾上晗。”
“其余,我也不知。还有一事,当年她一刀捅了明昭,明昭卧床三月。”
裴琛瞪大了眼睛,良久无言。太后疲惫不已,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裴琛麻木地走出寿安宫,双脚如同踩在浮云上,整个人飘然欲仙。她说帮,可自己也陷入进去。
帮这个字成了最大的讽刺。
她不死心,打马去王府,顾朝谙不在,她抓住顾修仪追问:“我阿娘是谁,是你的第几个姑母?”
顾修仪被吓得瑟瑟不敢言语,她一再追问,他才说道:“听闻姑母闺名顾上晗,是我的第二个姑母。大姑母早逝……”
余下的话,裴琛没有再听了,疯狂地跑出王府,抓住马鞍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顾朝谙在国子学,裴琛以驸马的身份打开国子监的大门,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将顾朝谙从大殿内拖了出来。
顾朝谙吓得胡子抽了抽,被外甥虎狼之色吓得魂不附体,“大外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舅父,我问您,我阿娘是谁?是您的姐姐吗?”裴琛大口喘气,她不信就没有人认出来。
顾朝谙愣了一瞬,外甥如疯如魔,必然不是问简单的问题。他思考了须臾,简单说道:“她说她是顾上晗,是我的二姐。”
“不要说她说,我要你说。”裴琛眼眶微红,她感觉很委屈,天大的委屈,偏偏说不出口。
顾朝谙缓缓吐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她是谁很重要吗?我已有十多年没有见过她了,哪怕父母去了佛堂,她也不见。对不起,我不知她是谁。”
一瞬间,裴琛泪水决堤,“你们为何分不清呢。你们是至亲的骨肉,血脉相连,你都不知她是谁。”
“对不起。”顾朝谙垂首道歉,“她是谁不重要了,我授人无数,传道受业解惑,可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因为我心里,亦是不解之惑。哪怕先帝在世,她也无法回答你。因为你阿娘自己坚持自己是顾上晗,我们分不清,便无法辨别。”
裴琛苦笑:“当真是讽刺。”
她转身走了,周围嘈杂的气氛与她格格不入,她踩在柔软的土地上,感受到人世间的喧嚣。
她在想:如果顾夫人对我不好,我便可以不用参与进来。顾夫人是谁,与我无关。如今心中横了一柄剑,我跨越不过去了。
她恼恨,偏偏又什么都做不得。
回到府里,她走到了佛堂外,木鱼声如魔咒般在耳畔响起,她累了,她错得离谱。她不该求顾夫人入宫,两相折磨。
她又回到屋内,白露白霜相迎,她提不起精神,将人都赶了出去,自己枯坐在窗下,脑海里乱成一团乱麻。
无人给她解惑。
可答案又那么明显。
这一刻,她感觉出陛下的孤寂,明白陛下对她的厌恶。若是自己,也会厌恶。
坐到暮色四合,有人开门,她自黑暗中抬首,看向对方。溧阳点灯,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裴琛麻木地看着她,泪水忽而决堤,溧阳凝眸:“你将她当作母亲了?”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难过。你说她那么痛苦,偏偏应允我入宫。”裴琛自责,她刚感受到母亲的关爱便肆无忌惮的去毁灭。
溧阳望着她:“陛下是寂寞的。”陛下的寂寞,唯有她一人知晓。
裴琛不敢抬头,溧阳俯身坐下来,“裴琛,你觉得她是顾上雪,陛下觉得她是顾上雪,便也足够了。你二人是她最重要的人。”
其他的,争不得,强求不得。
裴琛没有接话,她问道:“她怎么死的?”
溧阳不言,难以启齿。裴琛抬眸,“所以我阿娘不是矫情。”
“不是。”溧阳语句艰难。
裴琛沉默良久,她可以杀人,可以去争可以去抢,唯独此事帮不了她。你不能说:你忘了姨娘,与陛下重新开始。
那道坎跨不过去了。裴琛终于看透了,难怪这么多年来,太后不问,顾家人不管,是管不得问不得。
“殿下,我很幸运。”
“不,我们不是幸运的。”溧阳否认,待我们过完明年,才会是幸运的。
裴琛笑了笑,道:“我们是幸运的,我们至少爱过,朝朝暮暮过,够了。”
溧阳没有接话,朝朝暮暮过,是不够的。
陛下痊愈后,定在十二月祭祀,步军随行,裴琛忙得脚不沾地,溧阳交还朝政,得了几日清闲。
过了初八,她欲回一趟余杭,裴琛身子弱,一路风霜对身子不好。她请了假期,暗地里出城,带上三百禁卫军,府内精锐随行,哪怕裴铭有意跟来,她也不会有危险。二来她不参加祭祀大典,算是避一避风头,近日里有谣言说陛下有意立她为太女。
策马不停至余杭,裴琛得知她离开的事情后直接去问太后。
太后意外,道:“我不知晓,她只知她为你谋三军欲立小八为太女,我不赞成。一旦立储,她届时便名不正言不顺了。”
裴琛气得翻眼睛,太后缩了缩脑袋,小辈大脾气,也是惯出来的。
厉害的人有些脾气,也在情理之中。太后这么安慰自己,说道:“年前应该会回来的,避一避风头也是好的,你无事去你阿娘跟前转一转,她一人挺寂寞的。”
“晓得了。”裴琛郁闷至极,人走已经走了,她能怎么办呢。
晚上回府,家里空荡荡的,地面上依旧热闹非凡,她提着‘明浔’‘裴琛’去佛堂,又提着食盒。
这回,顾夫人拒绝见她了。
裴琛将狗儿与食盒递给婢女,嘱咐道:“我亲自做的菜,希望夫人可以吃一些。”
那一日后,她再也没见过顾夫人。顾朝谙说他有十多年没有见过顾夫人,姐弟二人成了陌生人。或许是顾夫人怕父母怕兄弟认出她的身份,殊不知,世间除了陛下外,再无人识得他。
回到卧房,三公主又送来一份银子,她看着数字般的银子,心中毫无波动。
她该如何做才能力挽狂澜。
躺在床上,她有许多时间思考。
翌日,她在裴府管事的引领下找到了姨娘的陵墓,站在坟茔前,倒吸一口冷气,墓碑上写的是顾上雪的名字。
痛苦的记忆回旋,她不忍直视,忍着想要劈断墓碑的想法。
她跪了下来,烧了纸钱,她问管事:“这是衣冠冢吗?”
“是的,顾大姑娘尸身没有找到,我们夫人悲伤下立了衣冠冢,但夫人从未来过,让我们年年清扫拜祭。”
裴琛跪得笔直,此处并无尸身,她想说的话就算说了,姨娘也不会知晓。
冬日寂寥,顾夫人选的地方很好,深处冬日也见碧绿的枝叶,一年四季常青。
简单祭拜后,她回府而去。
月中之际,溧阳到了余杭。顾家祖籍余杭,顾家女学闻名天下。顾夫人除去顾朝谙这个兄弟以外,还有几个姐妹,多年未曾有来往。年少时见过,感情尚可。
溧阳寻到她们,她们嫁给了当地富户,并没有走仕途,她们管着女学,将女学经营得很好。
溧阳进入女学,扑面而来的是蓬勃朝气,屋舍构造不及京城繁华,山清水秀间让人心情极为愉悦。她见到了顾氏姐妹。
顾氏姐妹不认识溧阳,她们也非寻常人,从溧阳通身华贵的气质看出了她的身份。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将人请入内堂说话,赶走了其他人。
“殿下来余杭可是为了我二姐?”
顾氏由四女一男,顾朝谙便是唯一的男孩,好在他长得很正。姐妹四人出落得极好,说话的顾家三女顾朝云。
“我来是想寻找当年顾家双生姐妹的乳娘。听闻她离开京城后回道余杭了。”溧阳坦言。
三人落座,顾朝云淡笑,“您找乳娘做什么?”
“孤想知晓双生姐妹可有不同之处?”溧阳垂眸。
顾朝妩笑了,“殿下既然说了,我姐妹自然去找,不若您去顾府休息,我等找到后送去府上。”
“孤等不得,姨娘可带我直接去寻。”溧阳说道。
顾朝云年长,迫不得已问一句:“殿下去寻旧人,可是京城裴家出事了?”
“二位姨娘,你们见过我婆母吗?”溧阳平心静气地询问。
“不瞒殿下,我们未曾出过余杭,不曾见过两位姐姐。”
“幼时也未曾见过?”
“未曾。”
溧阳扶额,头疼得厉害,打起精神说道:“孤只是想知晓我夫君的生母究竟是顾家长女还是次女?”
顾朝云淡笑:“有何区别呢?”
“自然是有的。”
“殿下,对于我们乃至天下而言,并无区别。她是谁,她自己最清楚。”
“倘若她不清楚呢。”
顾家姐妹二人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震怒,顾朝妩年岁尚轻,不解道:“我二姐姐痴傻了不成?”
“或许是傻了,夫君整日愁眉不展,我才来此查一查。姨娘们若知晓去处,大可直言,不必忌讳,与顾家与朝堂无关,是裴家是家事。”溧阳徐徐开口,试图说服两人。
论及家事,姐妹二人应该会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