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奉陛下的命令,她把她调查后写出的盐商派系斗争与关联官员分析给他看,属实震惊到他了:整个分析简洁清晰一目了然,最后的政策推论更是高瞻远瞩一针见血。他身处这个位置这么多年才有些心得,她来这半年,不过是透过些许女眷的零碎消息,能做的这步简直让他惊为天人。今日的谈话更是环环入扣,以情动人以理服人,这样的人是没法用谎言来蒙骗的。
林海叹了一口气,说到:“孙小姐,我看过您写的奏报,我相信您心里很清楚这是怎样牵扯庞大的一件事。上下都在损公肥私,因此没人会主动和皇上提起盐这回事,说实话,陛下亲政就派令弟来查访,五六年下来就要准备动手,我是一点都没想到的。”
这是实话,皇帝本不该知道这个事情,还是当年在冷宫里她口无遮拦议论太上皇和一些不合理制度政策时说漏嘴提到过盐,水清才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问题存在。
曦月不说话,静待林海的下文。
“这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以产盐重地泰州为例,底层灶户辛苦产盐交给盐场,盐场把盐分官盐私盐包给大小盐商,盐商买通上下官吏,从管灶户的管库的运输的巡逻的小吏到知县通判知府等官员,连官员的师爷幕僚都有份,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光有泰州完全不够,想卖到哪里就必须打通到哪里。因此整个江南上下官员都有分润,泰州大户甄家每年给布政使和两江总督走礼,都能进门。我在扬州十多年,见过五位布政使四位总督,无一例外。由此可见,这份分润并没有止于江南,已经去到朝中,是公开的秘密了。”
林海苦笑一声,叹道:“孙小姐,这上下是多少官员吏员?陛下能全杀了或者全部罢官吗?就算陛下有着魄力,如今残阳新月同在天空,陛下能全力施为吗?”
曦月哑口无言,这就是现状。
林海斩钉截铁的下结论:“因此陛下最多杀鸡儆猴,冒头过分的杀掉,剩下的便会安分一时半会。而等风头过去,水下面的那些便要出来报复了,他们手段多得是,官面上的也许陛下能挡,可又不是只有这种手段,不是吗?”
事实上有魄力做到这一步的已经是明君了,也能使现状更好,他完全不期待更多。
因此林海微笑起来,有种看破世事却无怨无悔的潇洒与坚定,消瘦的身影风光霁月,叫曦月恍惚想起了于谦的的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肉食者鄙,但也有林海这样有风骨的人。话又说回来,他要不是这样的人,她又何必心生怜悯努力鼓励他活下去?如果让坏事做尽的人大富大贵子孙满堂,清廉实干的人却孤单寂寥的死去,这世道未免也太让她失望。
曦月完全理解林海的想法,正常来说他的看法完全正确,目前的皇帝腾挪空间不大,上下都有掣肘。
奈何她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敬畏,仗着自己的历史学识和后世经验给水清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吐槽太上皇吐槽政策制度,后面经过几番毒打才知道收敛。
反省之后也心虚自己嘴大,但当时问么了看水清只觉得他日后就只是小透明宗亲,都不一定能有差事,说就说了应该没大不了的,哪知道最后会有机会问鼎大宝?
事已至此只能往好处想,三观形成的重要阶段,水清被她灌输了一大堆先进理念和更优解,只要长大后别太拉跨,妥妥的明君后备役。但凡水清对她的话还有印象,就绝不会甘心只这么做。
曦月回答道:“林大人所言有理。不过你看错了陛下的决心。陛下如今确实有所掣肘,但绝不想看着情况更糟,才决定先震慑一番,等......后绝对是要动到根子上的,这次也不是杀一两个,而是只留下动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