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她,很严肃道:“给不需要食物的人强塞食物是虐待,不给不需要食物的人食物,是顺应生物成长的发展规律。”

司露挑眉,放下手中的勺子:“既然如此,那我不‘虐待’你了。”

这孩子的歪理讲得头头是道,他也不觉得自己母亲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既然如此,那她一个外人瞎操心什么劲儿?

小孩愣了一下,敏锐地感知到了司露的情绪。

他伸了伸手,抓住了司露的衣角,制止住了她往外走的动作。

“……但是,食物很……香。”

说着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绞尽脑汁地去形容他不曾体会过的情感。

“顺着人类食道滑落至胃中的感觉,香,热。”

他紧紧拽着司露的衣角,“它和水都是液体,但是除了湿滑的口感以外有很大的区别,水是补充人类生命力的刚需,汤是……滑的,暖的——和火史莱姆凝液的口感有点像,但更……”

“等等!你还尝过史莱姆凝液?”司露的重点歪了。

小孩有点茫然:“做实验的时候尝过。”

司露简直能听到他没说完的后续——“有什么问题吗?”

她叹了口气,决定不和这个小孩子计较生存类的问题了。

他从观念上就是歪的。

但他不打算改变,司露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能力去改变一个孩子从小养成的观点,无论如何,他都好好地长到了现在。

给予不需要帮助的人帮助,对于对方来说是一种负担——司露明白这个道理。

她重新坐下:“我多给你做几样食物吧,你带着路上吃,不过雪山上气候寒冷,饭菜冷的很快,你如果冷的话,记得热一热再吃。”

小孩想了想,在营地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箱子。

“这是一个可以维持内里物品温度的箱子,本来是用来……”

司露瞥了他一眼:“打住,我一点也没兴趣这东西本来是干什么的,你只需要知道,它现在可以给你的饭菜保温就行了。”

她将做好的饭菜放入保温箱里。

她看着这孩子背起保温箱,硕大的箱子和他瘦小的体型形成鲜明对比。

她叹了口气:“想好做课题的思路了吗?”

小孩摇摇头:“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研究‘死亡’,就是在研究‘生命存在的意义’?”

司露很讨厌散兵,但却也承认他那句话是对的。

“任何生物,都必须先切实地‘活着’,才会懂得‘死亡’的意义。”

她蹲下身,平视这孩子毫无波动的双眸:“你活着吗?”

小孩伸手捂住左胸口,又搭了搭自己的脉搏,随后确定道:“活着。”

司露摇摇头,“不是生理意义上的心脏跳动、脉搏平缓,也不是呼吸频率——这只是人类生存的本能,就像你用你那些‘常规手段’来保持能量一样。”

她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其实我很讨厌对别人说教,和人讲大道理……如果你真的觉得你的生存方式是正确的,是好的,我不会多嘴置喙。”

她摸了摸他的头:“但是,你喜欢喝汤,你觉得汤的味道是暖的、好喝的,是让你感受到快乐的,你在用‘常规手段’来维持生存所需能量时,有这个感觉吗?”

小孩摇摇头。

“因为‘常规手段’只是‘生存’,喝汤才是‘活着’。”

司露替他将胸口的斗篷拉紧,“对于你而言,现在‘死亡’,只是单纯地失去呼吸、脉搏和心跳,失去对世界的感知,甚至只是失去了本可以用来做实验的未来时间,对吗?”

小孩点头。

“对死亡没有感觉的人,是无法理解‘死亡’的——人类不是机器,人类之所以为人类,是因为有血肉、有感情,有精密的机器无法替代的人性。”

她最后拍了拍小孩的肩膀,“你得先‘活着’,然后才能‘死亡’。”

这孩子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这在这个少年老成的小孩身上是非常罕见的表情。

司露不再多言,她该走了。

“等等。”

稚童的声音叫住了她。

司露回头,见那孩子把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金色的头发与熟悉的衣衫暴露在她的眼前。

——草!她就说为什么这孩子的脸看上去这么眼熟!!

是你!阿贝多!!

……原来你小时候是这种风格吗?!!

她就说这倒霉孩子的“妈妈”的风格怎么听上去那么像杜林的妈妈,这特么就是同一个妈啊!

槽点太多,以至于司露一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小阿贝多走到震惊的司露面前,将斗篷递给了她。

“你看上去很喜欢这件斗篷,作为你护送我上山,给我烹饪的报酬,希望你……不要嫌弃。”

司露挑眉:“你是……看出了我想要这件斗篷才……?”

联想到小孩最开始对雪山毫无惧怕的态度,中途却突然改变口风让她护送他上山,还要给她“报酬”。

小孩点点头:“被你看穿了。”

司露:……不要用这么平缓的语气说这种惊讶的话啊,很阴森好吗?

“你不放心我独自上山,是因为我看上去很年轻,你怕我遭遇危险——这虽然是善心,但是很遗憾对当时的我造成了困扰。”

司露:……

“当时的情况下,我只有向你展示‘我能在雪山上活下去’的能力,你才能放心放我走。”他抬头,看向司露,很认真地道,“这是对于‘善心’的回报,请你收下。”

说着他看了看身后的保温箱:“……也是对这些食物的报酬,希望你不要觉得太过廉价。”

司露:……不,一个全元素抗性的斗篷换几顿饭,怎么都不算廉价了。

但是她叹了口气:“你留着吧,我不需要。”

她怎么样也不至于去和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抢防具——哪怕知道对方是阿贝多也不行。

而且雪山上危险重重,他确实比她更需要这东西。

小阿贝多摇摇头,固执地伸着手,一定要她收下。

司露当然不肯,万一她拿了他的斗篷,让他在雪山上遭遇了危险,那她这只蝴蝶不就成了煽动大洋彼岸飓风的罪人了。

她想了想,“那你把它也当成一项‘报酬’吧——我收下这件斗篷,然后将它作为报酬,重新给你,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小阿贝多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司露笑了笑:“好好吃饭。”

小阿贝多一愣,似乎没想到她的请求是这个。

司露重复道:“好好吃饭,尽量让自己‘活着’,而不是只是单纯的‘生存’,可以做到吗?”

小阿贝多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司露终于放心了,她向小阿贝多挥挥手:“那么,再见。”

小阿贝多学着她的样子挥了挥手,却没有和她说“再见”。

因为他不确定他们还能不能“再见”。

他是他的母亲创造出的人造生物,在他之前,她的母亲已经做了许多失败的“试验品”。

那些“试验品”,并不是一开始就被判定为“失败”的。

她的母亲会像对待他一样,将他们养大,教会他们应学的知识、创作的课题,然后交给他们一个“测试”。

或者说,一个新的课题——研究“死亡”。

他没见过那些试验品最后交出的答案,但他知道,母亲并不满意,并且由此认定,他们都是“残次品”。

现在,轮到他来做这个关乎命运的课题了。

他的上一位“试验品”,已经被母亲最满意的造物——腐殖层的魔龙杜林吞入了腹中,化为养料。

他会步上它的后尘吗?

想到这里,阿贝多其实没有多少“害怕”的心绪。

就像那位白发少女说的,只有切实地体会“活着”,才能明白“死亡”。

而现在对于他来说,“死亡”更多像是一台机器停止生产,被按下了销毁的按钮。

机器怎么会惧怕“死亡”呢?

他只是有些遗憾。

如果那位陌生人——那位气息独特的少女,真切地期盼着他们的“再见”,那她会遗憾吗?

还有那些“食物”。

他从前没有尝过食物,对于他而言,五岁之前才是生存所需养料的刚需期,而他所需的“养料”,都会通过脖子上的这颗星芒注入体内。

那是他被“制造”时留下的唯一瑕疵。

在今天之前他都不认为自己需要“食物”,当然,现在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

但是他想去尝试。

——这是阿贝多诞生到世上后的第一次,想要“尝试”那些并非“刚需”的体验。

但这一切,还是等完成了他的课题,让母亲满意后再说吧。

阿贝多背起行囊,向眠龙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