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凯瑟琳和巨龙阿纳托利的态度给了唐诘“他很特殊”的错觉。
这当然是错觉。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到两个月,连通用语都说不利索。
凯瑟琳一字一句教他巫师相关的知识,阿纳托利告诉他塔外世界的地理和历史。
唐诘和他们的交谈过程中不得不掺杂了大量的母语,但他们对待他的态度依旧耐心而温和。
像是成年人对待幼儿般。
与他们对唐诘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他们对待人类的态度。
凯瑟琳日复一日地将人类作为药引投入坩埚。
“人类对人类的态度比巫师对人类的态度更可怕。
我只是把他们做成药物发挥一点微不足道的余热,人类则无论何时都能对毫不留情地把刀尖指向同类。”
她将漠视人命做得理所当然。
阿纳托利依旧没能和他的家乡取得联系,只能每天在水牢里哀声叹气:“如果不是那些愚蠢的人类,我何至于沦落到被关在这里?”
“趁我虚弱期,联合魔女把我打晕,关在牢笼里不断产出魔药材料。
他们难道以为我能带给他们财富吗?不、我们都落进了魔女的陷阱里。
他们无知得可怕,就让他们送命去吧!”
谈及那些正在失去性命的人类受害者,他毫不掩饰地撕下了温和的表皮,仿佛完全陷在了冲动情绪的控制里。
可在他话语中那些使他被困的罪魁祸首,恐怕早在凯瑟琳刚入塔的时候就死了,现在送命的都是无辜者。
每次与他们交谈,唐诘总觉得,自己在他们眼里,恐怕早已彻底和人类的身份割裂,成了和他们类似的怪物。
可说到底,只能和怪物沟通的他,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啊?
胸前的鳞片再次轻微地发烫,将唐诘从混乱的思绪拽回现实。
自从第一次见面后,阿纳托利为他在自己的鳞片上附加了静心凝神的魔法,防止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失控。
“对巫师而言,魔力失控会通过情绪失控表现在身体上。”阿纳托利叮嘱道,“虽然不是所有情绪失控都会导致魔力失控,但是多少能够作为参考。”
他们既能友善地不吝于将保命的知识和技能教导与他,又能对人类就像是对待墙边路过的蚂蚁一样随意踩死也毫无愧疚。
但他们分明和人类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他们怎么能、怎么会,将有着相似文化的种族做到如此割裂?
天色晦暗阴沉,风雨欲来。
唐诘推开阳台的窗户,乌鸦飞进了屋子,落在书桌上轻轻抖了抖身体,梳理着略显潮湿的羽毛。
他走过去合拢日记本,抬手抚摸着它的后颈。
“你是她的使魔吗?”唐诘自言自语着,“应该是的,塔楼和乌鸦的风格并不协调,明显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你就是她的耳目、她的喉舌。”
乌鸦在塔里里无处不在,但是这种无处不在又破坏了塔楼本身的美观。
楼梯是木制的、墙壁是砖石的、烛灯是鎏金的,毛毯虽然已经褪色,却依稀能看出血色掩盖下,蓝紫色的星空图案。
他在日记本上撕下了一页纸,动手折了一架纸飞机,输入魔力后,白纸泛起透明的荧光,在房间里没头苍蝇似的打转。
黑袍的口袋像是连通四次元装不尽,日记本的纸页能无限再生,钢笔能将魔力以墨水的形态导出到纸面上。
同时,它们还都具备不可破坏的特性,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伴随唐诘穿越出现的三件物品绝非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但要说它们的来历,至今仍是无迹可寻。
纸飞机的荧光逐渐消失,摇摇晃晃地坠落在了他的桌面上,再看不出任何神奇。
就好像,它本就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张白纸。
凯瑟琳没有问他关于日记本的事,他乐得不回答她的问题,至于阿纳托利,他更是不敢把这种可能暴露来历的问题物品拿去请教他。
说到底,唐诘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在这样怪异的日常里,他自己也都糊涂了。
莫非他真有什么特殊不成?
不。
他不倾向于这样的答案,更认为,特殊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身上携带的黑袍、钢笔和日记本。
它们也许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另一个人,正是因此,阿纳托利才会在初次见面时提及“熟悉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