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斐逊·霍普入狱后,阿尔伯特曾让警署里的内应传递消息,告诉我可以不必再监视霍普,交由内应去做就好。我没有听从,继续注视着霍普,直到他因病症发作而在狱中离世。
这个过程并不漫长。他本就重症将死,又大仇得报,双眼之中已经没有了对活着的渴望。
我对他说了最后的一句“晚安”。
霍普死后,我回到了莫里亚蒂家,阿尔伯特对我说:“欢迎回来。”
他似乎还有别的什么话要对我说。
但我为了监视任务几乎没怎么合过眼,现在困的要死,胡乱跟他问完好,便打着哈欠幽灵似的飘回了房间,扑倒在床呼呼大睡。
凌晨醒来,肚子饿的咕咕直叫。
我不得不爬起来踩着虚浮的脚步去厨房找吃的。
填饱胃回房间时,清亮的月光透过窗子倾泄进来,笼罩着伦敦的乌云团不知何时散开了。
注视着那片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夜空,我站在窗前看了许久。
半夜混完酒吧回来的莫兰先生差点被我吓个半死。
莫兰真的蹦了起来:“沙!菲!克!!!”他大声喊道,差点失声尖叫:“大半夜的你在干什么??你是鬼吗!!”
“雨停了。”我回答他。
“两天前雨就停了!”莫兰气哼哼。
“是吗。”我很惊讶,“我都不知道。以为雨还在下。”
莫兰嘴里咕哝着几个单词。
他一点也不想和我说话,避之不及地挥挥手,“好了好了快回房间睡觉去。”哄小孩的语气。
我不甚在意,笑了笑和他道晚安,回房继续倒头就睡。
昏天黑地、颠倒日夜的生活持续了半个多月。
现在我抱着蓝英短坐在温室里,一边撸猫,一边帮弗雷德照顾这些花花草草。
原本这里面是连一张桌子或椅子凳子都没有的,但我可不想抱着沉甸甸的猫还要站着除草和除虫,于是就拿角落里的园艺工具变了秋千藤椅,坐在上面荡啊荡,轻松又快活。
温室花草品种算不得多,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的玫瑰就占了一半,货真价实的蔷薇之园。虽然不乏是名贵需要娇养的品种,但总体而言,比照顾曼德拉草简单多了。
我给弗雷德帮了大概有一个月的忙。
这个少年话很少,与我记忆里有相同名字的男孩性格相去甚远,但我们相处的不错,他会安静听我讲一大段话,既不插嘴也不莫名被逗笑,会认真告诉我照顾花草的诀窍,被我夸后会脸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没什么”,又乖巧又可爱到爆。
我可太喜欢这样的孩子了!连蓝英短也很喜欢弗雷德,对他和对阿尔伯特的态度大相径庭,不仅愿意让弗雷德摸它的毛,还会自己跳到他怀里,或者蹭他的小腿。
弗雷德不像路易斯那么在意猫毛,他和蓝英短也相处的很好。后来阿尔伯特又需要我帮忙、得出门好久时,他还主动提出要替我照顾猫。
我大为感动,但还是揉揉少年的额发告诉他不用了,我的英短猫猫会自己去它该去的地方。
黑发乱糟糟的少年歪着头满脸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的。不过,能不能请您不要再弄我的头发了……”
不远处莫里亚蒂伯爵投过来的视线稍微有点可怕。
我和阿尔伯特坐上了马车。
他提着一个小皮箱,而我两手空空。
这次他请我帮忙对一些人使用遗忘咒,包括但不限于:经历了人类猎杀事件的可怜孤儿、照顾这些孤儿的善良老修女、看起来完全和莫里亚蒂集团扯不上关系的退休家庭教师等。
根据对象不同,需要「一忘皆空」的细节也各不相同。
孤儿的最好解释,这些年幼的孩子们经历了非常恐怖的事情,遗忘掉那段糟糕过往,能让他们往后的成长过程少掉一片深沉的阴霾,但……
我不得不提醒阿尔伯特,假如一段记忆太过深刻,简单的遗忘咒并不太能奏效。但若反复施咒,则会损伤这个人的精神。记忆与情感紧密联系,而它们又直接与人的灵魂相连,涉及灵魂的领域都十分深奥且棘手。
阿尔伯特听完,垂眸稍微思索了一下,微笑对我说:尽力而为就好。
我不说话,只静静地注视他的双眼。
关于其他人员需要「一忘皆空」的理由,这就得从十来年前的一个故事讲起了。
阿尔伯特跟我讲了这个故事,发生在我为他撑伞的那场雨之后。他在福利院遇到了一对兄弟,并在生父要收养孤儿时选择了他们。后来他们共同经历了莫里亚蒂的火灾,逃出火场后一起生活至今。
当年兄弟中的哥哥顶替了阿尔伯特亲弟威廉的身份,虽然这些年来他们已经把曾经的真相留在了火海中,但终归有些人是不好处理的。
那些见过真正的莫里亚蒂次子与养子三男的人的记忆就是这场完美剧目中的瑕疵。
宛如白墙上肉眼难见的黑点。细小,容易忽略,但切实存在。
听完这个故事后,我:“……?”
本以为莫里亚蒂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没想到是异父异母非亲非故的兄弟。
“原来你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我很感慨,“怪不感情那么好。”
相亲相爱用情至深的程度只怕全英国仅此一家。
阿尔伯特笑容不变。
“我们之间有着无论如何也不能斩断的羁绊。”他说。
我抬眼看他的笑,觉得他这句话并不是说给我听的。
当然这都比不上我最关心的那个问题,我问他:“火是你放的?”完全没有避讳。
阿尔伯特还是微笑,不过是变成了皮笑肉不笑。
我换了个问法:“火是你们一起放的?”
他客观回答:“只要背负着同样的罪孽,守着同一个秘密,这份因罪孽而起的羁绊终将伴随时间流逝而不断加深,彼此变得不可分割。”
我听了,不说对也不说错,只是淡漠地发表感想:“很有道理。不过也是挺扭曲的。希望维系你们的这份羁绊,不会有变成绞刑架绳索套紧你们其中谁脖子的那一天。”
他看着我,笑容慢慢地隐没。阿尔伯特一不笑时,他那张俊美帅气的脸就显得冷酷,奇石般充满棱角,或者说,宛如陶瓷杯摔裂在地的,锋利的碎片。
但我看到他那双绿眼睛亮得惊人。像利刃要扎进我的血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