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是正法眼?”
“普。”
“三身中哪身说法?”
“要。”
“杀父杀母,向道前忏悔。杀道杀祖,向甚么处忏悔?”
“露。”
四问一过,雍泮吃惊过度站起来还不住后趔了好几下,他不能说完全参透了,但是知道它们看似与大道乖离,如铁山横亘在面前,却使闻道者湍急奔驰的意念之流陡然中止,脱离原来的思路,形成反照。于片言只语之际,迥超言意,以消除知见妄想,扫除情识,彻见本心。
连应元此时目光都也是连连在跳,脸上难看得像是涂了黄栀水,他是大大罔措,这些截断众流、孤绝奇骏的道字,竟不由他主地促成了悬崖放手、绝后再苏式的顿悟,仿佛挹取天地的清芬,洗涤尘襟。
寻常转语,还需要还得遇上上根利器的人才能契印。可是此四个字,轻得没有半片树叶的分量,不曾惊起一片风尘,却能让全然不懂的应元体内像有一股热气,在推撼着涩滞已久的经络,心中毫无缘由地满是自悟的法喜。
身体好轻,像是无形中有一根线绑着他漂浮。他越是想要压抑这些异样感觉,本来无事恬淡的喜悦,就越是要变得波澜壮阔,催得人心跳如擂鼓。冲得脸上燔灼一般火辣辣的,手心都烫呼呼的了,伸出巴掌亮亮来看,脸上五色精彩,发气一掌拍在五体投地的冰羯罗的犄角上——它龙颔下的银须都早趴下了。
宝藏积摩尼道:“尽乾坤大地三乘十二分教,万世诸神天下老师言教,觑不透云尊化机悟境。”
“法藏为基,正见为导,心能转境,彻见本来。譬如金在沙中,陶炼滓秽,然后销镕成金之后,价值无量。云尊,你之所答,证你已舍离恩爱之束缚,解脱情执之枷锁,免除一切之果报,已遣除了情尘意想的现量境。那么,你等诸人,还不肯放下么?”
出现在这里的,不过是宝藏积摩尼在太古之中的一道残影。所以关于云尊的线索,就到这里为止了。拜服已无极,最后,宝藏积摩尼睁目看向画外的这位望切威严的云尊,只叹道:“昧人愚元,何敢视焉。”言竟,画轴自焚。
东华像个没事人,在火烟灰烬中,捻起来一个物事,原来是烧不化的植梗,搓搓说道:“哦,这是耶输法王的藕泥朱印吧?都说它冬不凝固,夏不走油,水浸不烂,火烧留痕,果真如此。”
前方还有一小段极窄的水路。良久,雍泮才豁然有省,骨悚而心荡,简直要掩面放声。
东华也笑,语调和内容都在模仿宝藏积摩尼,道:“我纵学得千般巧妙,记持解会,口似倾河,尚与云尊天地差殊啊。坐井观天,樗朽之辈,我今若也齿剑死,能博得个激扬千载名么?”
太微道:“纯乎天运。”
“还谦虚上了?但参活句,莫参死句,你解得是真妙。从前不知道你是三界第一聪明之士,不露圭角的。看来,往后须少在你面前到处驰骋驴唇马嘴了。”
太微只道:“昔在无忧寂默,与天君浩渺春潭,和衣眠云。天君训诂转语,日用是道,拈花一笑,以心传心。犹在耳也。”
“我说呢,听着那些空啊,无啊,不像你说的话。你是素来世有不可救之心无不可救之人的,不空不无的。真的悟彻了,世上不过一团气,一缕烟,一现昙花而已。”东华停了一停,“还是他高明,山高高不过太阳的。”
看太微还是要说什么,他适才描绘的那个百花盛开,如织锦美丽的旧日场景,酝酿、发酵了一下,就这样突然在东华脑袋里炸开。东华道:“不听了,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太微没有回眸,他的身容一如琨玉秋霜,以致这一片水域如同冰天雪海,纵黑夜明如白日,却道:“此间事,我绝口不对人言。只缘视你独知契友,永劫无滞,满怀心事,未尝有不可言者。”
这话并没有往更深处点。东华却是凝固了的石像一样一动不动,目光悠忽,像望着一朵晦色中的漠漠秋云,道:“我不是你——”
突然一转:“小心!”
轰!
躲闪再慢一个呼吸,足够他们脸上开几道口子了。一抹惊红却已从胸膛飞出!
洋流猛地汹涌,马上一切光亮都消失。
那笑,那声音好像从很远处传来,又好像清晰得耳语一样。两只没有瞳孔的眼睛,盯住了他的面容,蓝得阴暗潮湿。
“许久不见了——”
黑暗至浓至深,层层拥来。杀意瞬时成形。
“我的……”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