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不然呢?」五条没好气地回,决定今晚就在巫师的书房裡放一百隻蟑螂,「您又有什麽高见了?」

「如果这是教材和正常规程所授,我只能说——人类是在自取灭亡。」

已经习惯被莫名讽刺的五条不发一语,乾脆在草地上坐下,一手托腮一手卷弄灌木丛里细长的叶片。他「令人敬畏」的魔种老师在某些地方落后得令人发指,却的确能点出当代希德大陆所禁止或掩埋的要点。

夏油还在一板一眼地讲,甚至用上了实战训练时压根没动过的法杖:「无论是天使一族啓蒙的入门灵感,还是后期由弗朗西斯传承发扬的魔法术式,其基础构筑乃至运行方式都与你们所使用的方法完全不同。」

「硬要类比的话,就像用小水瓢一勺勺舀大海裡的水,花上一千年也舀不乾吧?人类虽然与神圣力这类超自然元素的契合度很低,过去好歹也能用大水闸洩洪,怎麽现在反而越走越倒退了?」

话说得毫不客气,语气却明晃晃贴着「真的只是不明白而已」几个大字。五条感觉自己这三个月已经把前面十几年从未受过的气一下挥霍得精光了,仔细想想,没准还真是报应。

于是,身为神圣力容器、沃歌帝国最高技术结晶和暴君后继者的皇子笑了。他笑得真心实意,像个老实友善循规蹈矩的三好学生:「老师啊,您是不是暗恋我那位‘老父亲’?」

话题变得太快,夏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啊?」

「不然为什麽这麽尽心尽力教我魔法?虽然你在这方面的造诣确实很高啦……不是这个问题,先前说了有个契约还是誓言之类的东西没错,但那值得你做到这个份上吗?」

「不要妄加揣测。」夏油说,眼底颜色更深,在日光下透出隐隐约约的暗紫。不等五条准备好,他已经清脆地打了个响指,让气浪将少年掀飞出去。

陷进蘑菰丛里的五条悟忿忿不平,压下胸腔翻涌的气血,咬牙笑:「哟,那就是被我猜中了?」

巫师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黑发黑眼如流淌的暗河。除去左手腕上亮如晨星的青苍石鍊子,他从头到脚像极了倒挂于黑暗大陆崖尖上的瀑布,水花溅起百米高,每一滴都冰冷刺骨。

但他看向五条的目光永远深邃而複杂。不坚定的灯塔在其中闪烁,火苗将熄,湿柴仍在不依不饶地燃烧,空气里满是烤得发焦的霉味。

你在看谁呢?

五条回视他,巫师先生,你究竟从我身上看到了谁呢?

且不论五条猜中了没,夏油再未提起这个话题,时间日復一日地往前跑。五条本就悟性极高,身体又是个特化过的神圣力容器,很快就在找到窍门后进步得一泻千里——半个月过后,当实际演练被允许使用魔法与长剑时,少年已经能在巫师手下坚持一个多小时了。

「今晚会是满月。」傍晚收工时,夏油站在院子里看了会儿天,突然宣佈道。

「所以?」

「有兴趣看看吗?天球交汇期的满月与平常不同,我是看习惯了,你大概还没见过吧。」

这天夜裡,夏油带着一筐陈酒飘上了屋顶,一壶一壶敲开封盖喝。对酒精毫无耐受力的五条坐在旁边瞪眼看,手边摆了一小堆提前做好的甜点,以防夏油突发奇想又要他起来练习到后半夜。

云雾很浓,森林上空仅能模煳地看到几缕光。他们一边等视野清晰起来,一边小声交谈,像扎根在夜幕中的两块石头。

「你真不知道魔种契约吗?」说到从前在骑士团的经历,五条总会乐得前仰后合,「那东西都烂大街了——我是说,骑士团特别爱玩的几位基本上都签过约,要麽选脾性温和的做僕从,要麽就是能当坐骑的好傢伙。」

对「人类驯化魔种」这一事实感到不适的夏油挑眉:「哦?你是在说主从契约?」

脑迴路总算对上,五条往嘴裡塞了个马卡龙,说话时两腮鼓鼓囊囊,声音含煳:「对对,就那玩意儿。不过主从契约的有效范围还是不够大——只要遇上稍微高阶一点的魔种就行不通了,甚至还会被反过来牵着鼻子走。」

「万事都有代价。平衡是维持秩序的最终法门,不管哪个世界都一样。」

雾气稍微淡了点。云层顶端现出半边金弧,又高又亮地挂在天幕中央。

「两个世界?」五条转头看夏油,「你从来不说自己的事。那边是个怎样的地方?」

既然有意在五条面前使用暗咏力,夏油自然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想法。听到问句后,他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像在竭力调动脑海裡破碎凌乱的画面。

「我到希德已经一千年了。」巫师喝光了第二壶酒,「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不过黑暗大陆确实和希德不一样……我们没有明确的地域划分,只以自然环境区别出生地。不同个体的力量阶层是生而注定的,在大陆哪个地区诞生就已经能决定一个魔种的天赋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