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包恩满意地勾起嘴角:“那正好,免得再麻烦了。”
葵再一次体会到彭格列的人脉有多广——对她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来说,从在“小宴会”中那些有脸有面的绅士淑女,到被奢侈品商店包围的这间服装定制店里雍容气质的老妇人,根本就是她不可能见到的人,更别提认识他们了。
她心里这时只有一个想法:彭格列好厉害!
里包恩反头看了葵一眼,压了一下自己的帽子:“小葵,人是会踏上未曾想过的未来的生物哦。”
葵已经不想再抱怨了:“里包恩先生……”
里包恩笑了一下,自认毫无不妥之意,纯属为了逗她玩。这些年沢田纲吉远不如以前那样好逗,现在来了个能让他随意逗弄的孩子,他当然要抓紧机会。毕竟女孩的成长速度远超过男孩,就好比当初——
他突然皱了一下眉头——当初的什么?他想不起来了。这些天来,里包恩一直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些问题,总有些事情他想不起来。
“戈尔登!”伊娃打开店铺里间的雕花木门,“戈尔登!里包恩先生来了!”
身处于设计草样到处乱放、躯干模特按着交货日期由近到远顺序摆放、各式各样令人惊叹的半成品仿佛收容世界一切风景的房间里。蓄着范戴克胡须的戈尔登·罗格朗先生手里抓着粉包刚欲画下另一根线,被自家太太猛地一叫唤,原本聚精会神量着尺寸的他脚一打滑,哐当一声连着那小折叠桌一起翻到了地上。
老爷子叫唤一声:“哎呦!”
伊娃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对丈夫这么大声的呼痛一点都不感冒,看样子是见过很多次了:“戈尔登,别那么没教养地乱嚎,快像个绅士一样站起来跟里包恩先生打个招呼。”
“——谁乐意给以前把我老婆迷得七荤八素的男人打招呼啊!”看着自己好像依旧没法引起爱妻的关怀,今年几近七旬的戈尔登像个高中男孩一样闹起别扭,“我起不来!腿断了!”
“你要是有里包恩先生一半的教养,就不会只能混到我家当八年的鞋匠学徒、而是有资格当我父亲的面提出娶我为妻的婚约。”伊娃挑着眉毛,从旁边拿过长尺,轻轻地敲了一下丈夫的头。
“那又怎样!反正我最后还是把你娶到手了!”
“是哦,多亏我写信给了我的拉丁文老师请求他帮助我们寻找落脚住处、说通我的女仆和马车夫、用我的私房钱封住船夫的嘴、四处打听找到一位思想新潮的神父证婚,还卖了我自己的珠宝给你这个根本存不住钱的穷小伙儿置办一套礼服和一间小小的店铺!”
“嘿!伊娃!我当时可是在努力工作啊!”
“哦当然,罗格朗先生——所以现在你也要努力工作以还欠我的债务!站起来帮这位年轻的彭格列夫人量体裁衣!”
戈尔登最终终于愿意从地上起身,拍拍自己的裤子、扶正自己的无框老花镜:“彭格列夫人?”
伊娃嫌弃地从一旁熟练地取出一把掸子,手法优雅地啪嗒嗒地将戈尔登身上粘着的碎蕾丝和短花边给拍干净:“是唐·彭格列的年轻夫人。她似乎是位十分挑衣服的小姐,我认为应该由你来下判断,戈尔登。”
“好吧,好吧,现在你又来承认我有本事了?”罗格朗先生翘起他自满的鹰钩鼻。
“当然,我如此相信了五十年。”罗格朗太太随意地耸了一下肩,那模样并不像一位颇具礼仪的富商千金——她最初的身份,而像是一位鲁西永——戈尔登的家乡——的普通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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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戈尔登露出只有工作时才有的专注表情,与他的妻子并列站着,端详着被要求站在他们面前的葵,“这位小姐很挑衣服——既然gucci的衣服都不合适,那‘豪华’和‘性感’都不行。”
路斯利亚在一旁补充:“小姑娘她穿gucci的短款春装也不行哦。”
“行吧,再削掉‘可爱’——你们试过prada吗?”
尽管得到否定的回答,戈尔登还是以自己的经验判断该删去“华丽”和“青春”。
紧接着他指使着葵拿着几套衣服一套一套换出来查看效果。葵捧着那些漂亮的布料制品有些犹豫:“嗯……罗格朗先生,里包恩先生,我觉得真的不用那么麻烦的,反正我一般也不怎么有机会出门——”
“小姐!”不料戈尔登十分生气,语气非常凶地打断她的话,“我既然接到了委托,就一定要找出你应挑的是哪种衣服!你以为我会在乎顾客想的是什么吗!?我非完成我的工作不可,工作契约又不是你一人的事儿,而是我们共有的责任!”
“对不起罗格朗先生!!我我我现在就去!!”葵赶忙抱着衣服往试衣间跑——咿!超凶啊这位老爷子!!
这倒是让她想起她那个脾气暴躁但实际善良温柔到让人难以置信的爷爷。她小时候有一回暑假时跟着父母和大哥回了父亲的老家,在森林里独自找传说中有狐仙大人和萤火童子居住的神社,结果毫无意外地迷路了,最后是爷爷横冲直撞找到了坐在大树旁一小块空地上哭的她,被带回家后她坚称狐仙与萤火童子是存在的,却给臭骂一顿,结果哭的更凶;爷爷被奶奶臭骂一顿,生气地一头钻进自己打铁的老作坊不肯出来。
但当天晚上她半梦半醒地看见爷爷把一大罐子的萤火虫放在她的床头柜上,还摸了摸她翘起来的头发,自言自语说:“我上哪去给你找狐仙大人啊。”——她那时才知道,爷爷实际上把她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第二天,她吃到了传说中狐仙最爱吃的稻荷寿司,还分了一点给基本在她家附近定居了的小鹿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