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枕刀 大白牙牙牙 4248 字 2022-10-02

酸涩从心底一层层漫过心尖,汹涌的情绪几乎将慕秋淹没。

她知道,卫如流没有说谎。

哪怕是在那个荒诞的、诡异的、曾经扰得她不得安眠、令她避之不及的噩梦里,他依旧做到了他所许诺的一切。

她幼时曾交换过信物的人是他,梦里结发为夫妻的人是他,如今心心念念的人还是他。

卫如流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把玩着她柔软的发梢,栀子浮香潜入他的鼻尖。

沉默许久,卫如流轻笑了下:“慕秋,我的承诺你都听到了,那我能不能也换你一句承诺?”

“你想要什么承诺?”

“接下来的路,无论我是生是死,都陪我走完。”

卫如流脱口而出。

他确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而且对待慕秋和其他人,用了两套完全不同的标准。

他心里明白简言之的苦衷,所以从不强求简言之帮他做些什么,入京以来更是几次三番撇清和简言之的关系,免得日后简言之受到他的牵连。

可是同样的道理,放在慕秋身上却说不通。

他知道不应该让她牵扯进来,他更知道了解得越少内幕对慕秋越好。

他什么都知道,却希望她能陪着他走完这条危险如影随形的路。

这条探寻真相的路,他独自一人走了十年,既然都自私地向她伸出手了,那不如……再自私一些吧。

怀里的姑娘似乎是听到了他剧烈如擂鼓的心跳,将手掌轻轻贴在他心口。

她仰着脸。

于是他从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紧张而局促,克制又害怕。

像是在等待她给予审判的囚徒。

“卫如流,看到你血洗刑狱司时,我觉得你是这世间最恶贯满盈的凶徒。”是扰她清梦、屠她亲人的疯子。

似乎过去了许久,又仿佛只过去了几息时间,慕秋轻声开口。

“但你一点点扭转了我的偏见,你让我知道,刻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他用最激烈的方式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又用最莽撞的方式撞开她的偏见,不断刷新她对他的固有认知。她对他的印象一次次重组,当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时,他又会给她带来更多的惊喜。

还已故者公道,令未亡者安宁。

原来他与她一直都是同一种人,明知不合时宜,依旧会因微末的希望而挣扎追寻。

“我没见过比你表达感情更笨拙的人。”慕秋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说讨厌他独断专行,他便尽量改掉,她说他穿竹青色衣裳好看,他会特意换一身竹青色长衫来见她,她说以为他将她送的伞丢掉了,他大晴天的也不忘拿着竹伞过来,只为让她瞧上一眼。

“接下来的路,我会陪你走完。”

“我的安危,就劳卫少卿费心了。”

慕秋解下左耳的珍珠耳饰,放进卫如流掌心,轻轻将他的手指合上。

“这是雇佣卫少卿的工钱。若是嫌不够,就把我抓回去当卫夫人抵债吧。”

卫如流愣了愣,极力压制下,唇角依旧不自觉上扬。

终于,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胸膛微微震颤,眼神温柔得像是一汪融化的冰水。

“慕姑娘是无价之宝,抓回去抵债,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一笔生意。”

虽说吃了些糕点垫肚子,但一天下来慕秋没用过什么食物,卫如流与她聊了会儿,没有让她继续待在这个只有青灯古佛的冰凉偏殿里,将她送回厢房。

等慕秋进了厢房,卫如流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悄然跪在他身后的暗九,声音冷淡:“事情查清楚了?”

暗九黑衣蒙面,双手捧着一封密信。

卫如流握着密信,借着微弱的烛光,阅读起来。

片刻,他缓缓捏紧手指,背脊绷紧,在慕秋面前刻意收敛的杀意和狠戾气势再次浮现在他周身。

山海关大战前夕,江安生了场重病,称病待在府中休养,很长时间都没有在端王府露面。直到张家满门抄斩后,江安才再次出现在端王府。

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刑狱司追查到他曾经出现在平城。

——平城,据山海关三十里地的一座小县城。

无缘无故称病离开京城,前往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县城……

当年山海关一战的惨败,背后一定有江安……不,应该说,背后一定有端王的身影。

这位可是他父亲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啊。

卫如流眼神幽静冰冷,杀意一闪而逝。

手足至亲相残至此,当真是可笑至极。

密信看到这里,只看了一半,卫如流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从平城回到京城后不久,江安便悄悄被凋去了扬州任职,直到六年前,叶唐被任命为江南总督,江安才低调从扬州回到京城,一直待在端王身边当幕僚。

扬州私盐案正是由卫如流经手,对叶唐的审讯也是卫如流亲自负责。

看见“六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卫如流脑海里陡然跳出叶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我是六年前才接手此事,在我接手时,私盐贩卖已经很成熟了。”

那就全部都能够对上了,在叶唐之前,私盐贩卖的事情是由江安来布局的。

卫如流慢慢合起密信,吩咐道:“继续查下去,看看十年前江安在平城见过什么人,还有他在扬州那几年都做了些什么。”

温凉如水的夜里,有人互诉情衷,自然也有人失意落魄,蹲在屋顶上感受呼啸狂风的洗礼。

狂风喧嚣,吵不过简言之的内心。

这段时间北凉使团和大燕朝廷的人不断给大理寺施压,要求大理寺尽快侦破沮浚的案子。

简言之身为大理寺少卿,忙得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

唯一让他聊以慰藉的是,京兆尹府需要配合大理寺查案,那边派过来协助的人里有郁墨。

有郁墨陪着,哪怕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日子也好熬了许多。

简言之现在待在驿站附近的一座民宅里。

查了几天案子,他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他发现,在沮浚死后,有人潜入了沮浚的房间搜查沮浚的行李。

当然,这并不是简言之深更半夜蹲屋顶的原因。

就在一刻钟前,简言之喝了点酒,色字头上一把刀,没忍住偷亲了郁墨的额头,被揍得哭爹喊娘,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历经千辛万苦,独自爬上屋顶躲了起来。

名义上思考人生,实际上是怕再被揍第二顿。

他蹲着蹲着,腿麻了,打算换个姿势,躺在屋顶上。

毕竟躺着不费腿。

但还没来得及换姿势,东北方向有折射的寒芒照进简言之眼底——那明显是利器才能折射出来的光。

兴许是巡夜的士兵吧。

简言之这么想着,动了动腿,便又看到接二连三的寒芒。

得,深夜打架斗殴,赶上爷心情不好,算你们这些小贼运气不好!

简言之连滚带爬下了屋顶,拍拍身上的浮尘,在院外吆喝起自己的下属。

郁墨合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其实以前吧,郁墨一直拿简言之当兄弟来看,直到今天落在额头的温度蔓延开,郁墨才发现她以为的兄弟情居然早就变了质。

郁墨看了很久想了很久,刚酝酿出些许睡意,屋外传来的动静使得她的睡意一扫而空。

她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随手抄起放在枕边的长剑,理了理衣襟跑出了门,顾不得尴尬,询问站在院中的简言之:“有情况?”

简言之高深莫测道:“没错,方才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发现东北方向有一团怨气堆积,隐隐透着铁金和土腥之气,于是我决定带着下属们往东北方向走一趟。”

郁墨面无表情:“说人话。”

简言之立马嬉皮笑脸:“好吧,事情其实是这样吧。”

在简言之讲述时,下属们都陆陆续续穿戴好衣服出现在院中。

清点好人数,简言之带着人往异常出现的地方赶去。

郁墨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东北方向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四个蒙面黑衣刺客围攻一个人,手中兵器交织,寒芒闪现,几乎没有一丝一毫闪避的空间。

被他们堵在中间的壮汉体力不支,外加持剑的右肩膀受了道剑伤,早已拿不稳武器,他的脸上渐渐露出绝望的神色。

就在壮汉要束手就擒时——

郁墨从天而降,握着长剑杀入包围圈,轻轻松松化解了四个刺客的包围之势。

随后,大理寺的侍卫们也杀入其中,与郁墨配合着拿下那几个刺客。

大理寺这边有备而来,四个刺客不敌之下打算施展轻功逃走,结果一个都没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