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同为水生生物，海利亚不像面对天敌狮鹫那样瑟缩，反而被激起了反抗的情绪。
两双……十双野兽的竖瞳冰冷地对视着，谁也不肯让步。
就在气氛凝固之际，海利亚一扭脑袋，埋到姜无胸前轻轻发起抖来，环住他脖颈的手臂恐惧地收紧，仿佛在无声控诉九头蛇的恶行。
九头蛇：？
说好为了领地你死我活，你却转头缩进主人怀里撒娇？
它最易暴怒的红色脑袋双目圆瞪，竟然冲动地对着姜无喷出一道火焰魔法。
最理智人性化的冰蛇头及时在姜无面前造出一堵冰墙，挡住了自己没用兄弟的攻击。
这回它们顾不上与人鱼对峙，八个脑袋一致把教训的目标转为火蛇，你一口我一口给它啃了个头破血流。
海利亚侧首悄悄看了湖面一眼，又把头转向姜无。海洋生物微凉的脸颊贪心地感受着柔软丝绸下的暖意。
人鱼社会并不习惯用表情来表达情绪，这让姜无没看出对方暗戳戳的得意。
姜无心中默默吐槽：“这个男主……是不是有点，嗯，弱了？”
卡戎同样无语：“确实，麟都比他刚。”
姜无把瘦骨嶙峋的人鱼抱紧了些，叹道：“小可怜以前指不定受了多大苦呢，弱点儿弱点儿吧，气运的事慢慢来。”
原生环境对于人类和动物的影响同样大。长期受到伤害的动物会比同类更加谨慎胆小，但若是让它们感受到饲养者毫无保留的爱，总有一天也能重拾自信。
姜无没有计较九头蛇的攻击举动，只是海利亚恐怕短时间内不能住到奇珍异兽园里了，这小鱼还不够给蛇的一个头塞牙缝呢。
姜无只好又带着海利亚返回宫殿，天台花园内有一座宽敞的泳池，足够暂时让他住下了。
亚伯的气运主要被他用于强化魔法，这会儿还真有点抱不住海利亚。
姜无略有些狼狈地把他放入水中，自己也重心不稳地跟着滑了下去。
重回水中的海利亚简直像换了个人，他敏捷地扶住姜无的腰把他托举到水面上。
瘦弱的手臂仿佛铜浇铁铸般有力。
姜无扒住池沿喘了口气，抬手撩开湿润的发丝，对着水面下的海利亚展颜一笑。
夕阳的暖红柔光打在他俊美如天神的面庞上，足以让野外最凶猛的魔物都为他倾倒，更不用说充满欲.望的人类。
若不是内斯塔国军力强大，这位神眷国王带来的恐怕就是混乱的战争了。
海利亚与他隔着水面相望片刻，姜无拍拍对方的手背示意他松开。
海利亚试探着放开双手，生怕姜无再沉入水中。
他在海中见了太多和姜无相似的人类从巨大的木头上掉入海中，绝望挣扎着失去生命。
那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生物都能像人鱼一样在海中畅游。
他不想看见这个如火焰般炽热的人也经历那样的痛苦。
姜无双手在水池旁一撑便利落地站上了地面，夏日轻薄透气的东方丝绸湿透了，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肌肉线条。
纵然是最挑剔的雕塑师，也会将他视为自己的灵感缪斯。
姜无将满头红发撩至脑后，对着海利亚笑道：“暂时先住在这里吧。”
“我会让人在皇宫内修建水道，很快你就可以顺着水道想去哪去哪了。”
海利亚茫然地看着他。
姜无无奈一笑，又忘了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语言。
他侧坐在水池旁，冲海利亚勾勾手指。对方长尾一摆停在他面前，试探地看了看姜无的反应后，海利亚小心地握住姜无的手指贴在自己脸颊上。
姜无没有任何厌恶的表情，看上去丝毫不为触碰苍白的他而感到恶心。
海利亚抿抿唇，默默将对方的手指握得更紧。
内斯塔国将白色视为诅咒，海洋之中也是如此，不过说辞变成被海神遗弃的废物罢了。
海利亚从小就比自己的同胞兄弟们瘦削弱小，无论是族内打斗还是捕猎，他永远都是垫底的那个。
对于追求绝对力量的人鱼族而言，海利亚简直就是族中的耻辱。
所以即便自己被人类的绳钩抓住，他的兄弟们也只是在远处冷漠地围观了全程。
可笑他竟然在伤害自己的种族身上感受到了渴求已久的亲近和保护。
不，姜无是不一样的……人鱼默默垂下眼。
姜无任由他握着，笑着碰了碰对方重新变得湿润的唇，“饿不饿？”
见海利亚状似不解，姜无就又反手碰碰自己的嘴唇。
“饿吗？”
雪白的人鱼歪歪头，忽然凑上来与姜无在唇上一贴。
姜无对近在咫尺冷峻绝美的人鱼眨眨眼，“卡哥，男主挺上道的。”虽然他并不是那个意思吧。
卡戎看不下去：“别问他了，你直接把吃的拿过来。”
“对哦。”姜无笑说，“不过这也算意外之喜嘛。”
人鱼嘴唇微动。脆弱敏感的皮肤也拥有最为敏锐的感觉，比身体接触还要温暖数倍。他试探着伸出一点舌尖，这样会……更加温暖吗？
可惜姜无已经起身唤来侍女，不多时便有人送来最为新鲜的蔬果和熟肉。
卡戎：“你不给海利亚准备生鱼？”
姜无笑眯眯道：“你不懂。”
“我什么又不懂了？”
姜无耐心解释道：“驯兽呢，不能完全由着他的喜好来，最开始你得让他习惯接受你给予的一切。”
“懂了，牛的。”
它在心里给男主点了一根蜡烛。
姜无在池边坐下，拿起一颗葡萄递到海利亚面前，笑说：“尝尝么？”
海利亚没有见过陆地的食物，但既然是姜无给的，他便也没有迟疑地张嘴吞了进去。
嘴里一瞬间炸出的酸甜汁水对这条只吃过淡味鱼肉的人鱼而言实在太过刺激了。
他张开嘴无助地望着姜无。
好似一只被主人喂了柠檬的无辜小狗，浑然不知主人就是罪魁祸首。
姜无哈哈大笑，倒也没有强迫他非得吞下去。他勾勾手示意海利亚凑过来，自己垂首与他蜻蜓点水般一吻，舌尖卷住那颗只破了一丝皮的葡萄离开。
舌尖相触的一瞬间，海利亚如愿感受到了他刚才错过的灼热温度。
人鱼又一次双手发麻，鱼尾战栗地勾起一片水花。
好喜欢……
恶趣味的国王歪着头冲他笑，紫色的葡萄在齿间一闪而过。
姜无并不如他自己说的那么狠心，其实也只作弄了海利亚一次便让人送上了鲜活的海鱼。
饿了好几天的人鱼垂涎地看着小箩筐内活蹦乱跳的鱼，伸手就要去抓。
姜无轻轻按住他的手臂，还没用半分力气就让这人鱼放弃了动作，满眼祈求。
“直接吃太脏了。”姜无指尖随意一划，无形的风刃便将鱼开膛破肚，指尖再一转，空中突然出现的水流便洗净了鱼腹。
“我喜欢干净。”
海利亚对姜无的话似懂非懂，这一回他顺利拿到了鱼。在姜无含笑的目光中，海利亚一改平时狼吞虎咽的进食方式，竭尽全力慢慢吃着。
姜无奖励地摸摸对方的头发，“乖。”
海利亚动作不停，姜无便也不断为他处理好新的鱼。侍从送来的鱼一筐接一筐，直到海利亚不再拿新的鱼，姜无身旁的筐已经有七八个了。
卡戎惊道：“好家伙，一顿吃了五十斤鱼？他怎么吃得进去。”
海利亚似乎也显得有些局促。
他在海里的时候是与兄弟一起捕猎的，但每次他都只能吃寥寥几条鱼，要是再伸手，他的兄弟便会狠狠地攻击他，直到他混身是伤保证自己再也不敢时才会停下。
他怕姜无因为自己吃得太多而生气。显然姜无的想法与他截然相反。
姜无拿过湿润的布巾仔细为海利亚擦尽嘴角和双手，“想吃多少都没关系。”
从对方凸出的骨骼便能看出，海利亚以前恐怕没吃过几顿饱饭。
人鱼听不懂姜无的语言，但他感受到了姜无柔水一样的包容。
他情不自禁地贴上姜无，口中低声喊道：“姜无……”
海利亚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在他心中能毫无保留与自己分享食物的人只会有一种。
人鱼的伴侣。
姜无……是想做自己的伴侣吗？浓烈的色彩，竟然愿意与自己苍白卑劣的身体相贴吗？
海利亚想不明白，而从未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他，也不敢相信自己能拥有如此珍贵的关系。
人鱼一生只会有一位伴侣，一旦确定关系，到死都不会改变。
他满心以为人类也和人鱼一样重视承诺。
可怜的人鱼并不知道，他的国王陛下还有几十上百只各有不同的魔法生物，而且它们全都能顿顿吃到撑。
当最后一缕阳光收起，姜无道：“我要回屋子里，你待在这里，乖一点？”
海利亚看着他站起身，双手扒在池边低喊道：“姜无……”
姜无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国王离开后，侍从们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收拾好满地杯盘狼藉，逃也似地溜走了。
空旷的天台便只剩下海利亚一个生命。
他望着姜无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内，刚才还感觉柔美的月光此刻也显得冰冷起来。
海利亚摆摆鱼尾，潜入池水深处默默蜷成一团，一秒秒计算着时间流逝。
在海里他也常常这样等待黎明。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在等待黎明，而是等待随着黎明到来的人。
深夜，城中狂欢的人群终于慢慢散去，只留下街道上十步一座的祭坛篝火劈里啪啦地燃烧着。
苗条的棕肤女子斜倚在葡萄架下的一堆软枕上，将红酒一饮而尽后便双眼迷离地看着手中的金杯。
她醉得厉害，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高声道：“就算我拥有莱斯最美的容貌又怎么样？他还不是不会多看我一眼。”
她哀怨地抽泣起来：“光明神啊，神眷的国王陛下难道不需要一位诚心爱他的王后吗？”
安娜的侍女恭敬地跪在她身侧，低着头为她斟满殷红如血的葡萄酒。
她痴痴地看着波光闪烁的酒液，仿佛在回忆白天国王玉雕般的手握着金杯将酒水倾倒入祭坛的画面。
侍女忽然紧张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