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俗称的鬼压床并非是“鬼”的功劳,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似醒非醒之时,身体肌肉清醒速度未能跟上意识所产生的错觉,从根本上来说,其实算是一种病症。

但十烨现在绝对是名副其实的“鬼压床”。

他的身上多了一张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毯子,几十只小饿鬼咬住毯子的四角和边缘钻入他的腋下、身下,腿弯,草精和夜游神堆在他的胸口上,吱吱啾啾指挥着小饿鬼们调整着位置,务必要用毯子将十烨严严实实裹在里面,也不知道草精和夜游神吃胖了,还是小饿鬼啃多了坤境里的灵草,区区几只小鬼竟是力大无穷,灵气逼人,压得十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容易盖好了毯子,草精和夜游神长吁一口气,瘫在十烨胸口闭上了眼睛,小饿鬼们也累得够呛,都团在十烨身上打起了呼噜,这一压,十烨更动不了了,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无语问苍天。

这帮小家伙莫不是在帮他盖被子?!

“他们是怕你着凉,”容沐飘飘坐在十烨身边笑道,“日日如此,很是敬业。”

十烨:“……”

还是发不出声音。

容沐眨了眨眼,豁然明白了,手指轻轻拂过十烨的脖颈,十烨喉头一松,终于能出声了。

“贫道真是无福消受。”

容沐笑得瞳光莹莹。

十烨挣扎着从毯子里爬出来,小鬼们还睡得香甜,看来帮他盖被子还真是个辛苦活,十烨把毯子团成一个窝,挨个将草精、夜游神和小饿鬼们放进去,让这帮熊孩子好好睡,千万别再嚯嚯他了。

做完这一切,十烨的目光不由自主又转到容沐身上。

容沐坐在月光下,长袖迤地,发丝流光,他只是静静坐在那,就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最圣洁柔美的灵光,令人心中无限向往,却生不出任何旖旎之色。

这就是真正的纯脉神族,十烨心道,和白煊那个纯脉鬼族还真是半点都不像。

“我第一次见到白煊的时候,他才一百零三岁,”容沐突然出声道,“还是个小娃儿,可是心思却已十分老成,瞪着眼睛问我漫漫神生要如何度过才有意趣。”

十烨:“他跟我说过。”

容沐怔了一下,看向十烨,“说过什么?”

十烨:“……”

十烨答不出口,毕竟白煊那些关于什么“奇迹”的话,着实、着实有些令人面红耳赤。所以只能硬生生转了个话题。

“白煊有一块玉佩,是您送的吗?”

容沐有些茫然,想了想道,“似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是信手做来送给小娃儿的玩具,莫不是那玉佩给你们惹麻烦了?”

那般神奇的玉佩居然真的只是个玩具,此人果然深不可测,只怕不只单只是个“纯脉神族”那么简单。

“那块玉佩曾救我们于危难,多谢。”十烨抱拳。

容沐又笑了,点头道,“那就好。”

说完,又笼了笼袖子,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瞄了眼十烨,移开,又看过来,又移开——端是个柔肠百转情意绵绵,看得十烨肝都颤了。

“容沐上神,有话请直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个……”容沐耳廓微红,“白煊之前应了我们的五十斛伙食费……能不能请您帮忙催一催。”

十烨:“……”

感情您含情脉脉这老半天,其实是来讨债的。

十烨住了这大半个月,还是第一次来土地庙正儿八经的神龛,说是神龛,其实更像个缩小版的公堂,木案上摆着惊堂木,插着碧玉令牌,再多几个差役就能升堂问案了,只是这大堂的屏风不同寻常,画的是气势磅礴的万里江山图,和这个局促的土地庙有些格格不入。

容沐从案卷下抽出一面白玉朝笏敲了两下,压低声音,“接白煊上神……”

朝笏内响起“咔咔咔”的细小杂音,然后,传出了一个声音。

【又是谁啊,救命啊,能不能让我歇一会儿?】

一瞬间十烨全身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连呼吸都定住了。

那是——白煊的声音……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容沐又压低几分嗓音,“是容某。”

【老木!我家十华还好吗?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不长眼的妖物占他的便宜?!】

连珠炮似得问话似是把容沐吓到了,半晌都没答出一个字,只好眼巴巴瞅着十烨。

十烨接过朝笏,“吃得好,睡得香,没人敢招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