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瑶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沈远的神色认真,看起来不像是玩笑。
他肯这般妥协退让,是明瑶没有想到的。
只是这些年过去,他仍是没有变。沈远总想抓住什么来绑住她,让她无法逃脱。
“若我不肯,皇上又将如何”明瑶心中厌倦,面无表情的问他。
沈远语塞,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从见到明瑶伪装的身份“苏杳”时,他早就在心中无数次计划过,一旦确认她就是明瑶本人,在她重新嫁人生子后,自己该如何面对她。
想到他曾多次见到明瑶跟她新嫁的丈夫琴瑟和谐、加上女儿一家美满的模样,他感觉自己快疯了。
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要放弃明瑶。
“瑶瑶,你是怎么离开行宫的”他微微眯起了眼,声音低缓。“如今的身份,又是谁帮你伪造的”
若漏洞百出也就罢了,偏生是这样完美一个假身份,只怕跟当初在外面接应她的是同一拨人。
这人倒是有些手腕的。
“是陈禹舒么”沈远愈发贴近明瑶,目光温柔的望着她。
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当然,瑶瑶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不会计较。那个人是谁,我不会追查。”沈远见明瑶脸色微变,立刻道“若陈禹舒想经商,朕可以给他皇商的身份;若他想走仕途,朕也可以提携他。”
“瑶瑶,他知道你的身份么”沈远御极三载,这些玩弄人心的手段愈发娴熟。
若陈禹舒知道她是曾经假死逃跑的贵妃,且皇上已经知晓内情的前提下,他会如何选择
明瑶冷冷一笑,漠然的道“您也无需这般挑拨。您是天子,陈禹舒一介商贾如何与您相抗衡”
听她话里还在维护陈禹舒,沈远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名为嫉妒的情绪疯狂滋长。
“陈禹舒究竟有什么好,让你情愿没名没分的跟着他”他咬牙切齿的道“他跟你在一起时,是有妻子的罢”
他调查过陈禹舒,陈禹舒的发妻死于难产,留下一个女儿。可却有传言,这个孩子是从外头抱回来的。说他有个貌美的外室,直到发妻死后才接了回来。
明瑶险些忘了这茬。
陈禹舒为了保护她的身份,甘愿坏了自己的名声。
她很快镇定下来,没有被沈远的话激怒,沉默着一言不发。
明瑶的沉默在沈远眼中,便是对事实的默认。
“陈禹舒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也无意对皇上不敬。”过了片刻,明瑶淡淡的开口道“若皇上有不满,尽可降罪于我。”
“明瑶本就个已死之人,只借用苏杳的名字苟活罢了。”
“只要您愿意,苏杳也可立刻消失。”
沈远愕然的睁大了眼。
他看着明瑶,她眸中的倔强一如三年前那日,他有些怕,不敢去赌。
他想要鲜活的人,而不是再一具冰冷的尸体。
“瑶瑶,别说赌气的话。”沈远定了定神,缓和了语气“我并无威胁的意思,只是想补偿你。”
“我对你的心从来没变过。朕只有你一人,从始至终都是”
明瑶望着他,神色淡然,并没被他打动。
京中的情况她并非一无所知,自她“死”后,沈远的确没有再选秀,也没有晋位别的妃嫔,还处置了惠妃。甚至在朝中一片反对声中,将她追封为皇后。
对于天子来说,确实称得上深情。
但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这个。
她不想让人帮她决定人生,哪怕是疾风骤雨,她也情愿两人一同去面对。
爱一个人,首先要尊重她。
她首先是明瑶,才是安安的娘亲,才是谁的妻子
可这些话,她不愿再跟沈远说起。
“皇上,您的真心或许后宫女子想要,或许京中仰慕您的贵女想要。”明瑶轻声道“但是我,已经不想要了。”
她早就已经累了,如今的日子虽没有泼天的荣华富贵,却安稳宁静。
沈远感觉自己的心缓缓沉了下去,被雨水打湿的衣裳贴在身上,还未入秋,他却觉得格外的冷。
他执拗的将明瑶困在自己怀中,不想伤她,却更不舍放她离开。
“皇上,您是真的对我有愧疚之心么”明瑶打破了沉默。
沈远毫不迟疑的点头,他急急地道“那是自然”
明瑶微微颔首,平静的道“只要您放我离开,再把安安给我,就是对我的补偿了。”
她不仅不肯跟自己回去,还要带走女儿
“瑶瑶,你这是要置我于死地么”沈远苦笑一声,忽然蹙起了眉。
不知是否因他情绪波动过大,心口再次隐隐发疼。
“看来皇上并无诚意。”被他困住的明瑶并没看清他的脸色,下意识的往后又退了一步,竟挣开了沈远的怀抱。
明瑶松了口气,趁机站得离他远了些。
正在此时,窗外的雨声也渐渐小了,看起来终于有要停下的趋势。
“皇上请回罢。”明瑶收回了视线,缓和了语气。“我有事在身,一切能否能回到扬州再谈”
青松和双鲤都在外面,且早些时候双鲤想要进来,已经被她暗中用手势制止。
纵然沈远不舍,一来这里不是能谈事的地方,二来他从明瑶离开后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眼下他身体状态并不好。
“好。”沈远答应下来,只是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瑶瑶,咱们的那个孩子还在不在”
他心中还存着一丝几乎不可能的期待,瑛瑛的年龄对不上,当时明瑶确实是怀着身孕的。
明瑶打了个激灵,心头掠过一抹悚然。
思安是她离开后最深的秘密,她一向小心,师兄也帮她做了掩饰。
她目光讥诮的望向沈远,用来掩饰自己的紧张。“皇上以为如何不足三月的胎儿,经过那番折腾可还能保得住”
沈远纵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的心还是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疼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瑶瑶,你准备假死离开前,是否知道自己有孕了”他犹自嫌不够痛一般,非要个鲜血淋漓的真相不可。
明瑶不闪不避的望着他的墨眸,点了头。
“自然,可是我并不想再生下您的孩子。人不可能犯两次同样的错误罢”
沈远闻言,只觉得喉头涌上一阵腥甜,他攥紧了拳头,直到指节发白,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在明瑶面前失态。
他折身回去捡回了地上的刀鞘,见明瑶移开了视线没再看自己,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失魂落魄的离开。
外面还下着小雨,沈远出来后没再穿蓑衣,任由雨滴打在自己身上。
他没走出去两步,忽然用手扶着柱子站定。
来不及拿出袖中的帕子,他呕出了一口鲜血。
殷红的血迹很快被雨水冲刷,无声无息的流走。
他想起了前两日张宴的欲言又止。
沈远自己也知道,切忌大喜大悲,最好要保持情绪稳定。
大概惠妃为了自己多份保障,并没有如交换条件所提到的,帮他彻底解毒。
如今他却有些舍不得死了。
明瑶再次坐上了马车后,并没有再戴上面具。
青松和双鲤都是江玄越替她找来的,跟了她两年多,虽是不知道她的过去,却最是知情识趣。
今日出现在庙中的男子显然身份不凡,青松看到被丢弃在后殿的蓑衣,材质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能有的。
显然他跟自家主子有一段纠葛,也是主子这些日子要躲的人。
没想到竟还是撞上了。
“姑娘,前面的路好像不能走了。”青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您和双鲤妹妹等我片刻,我去问问情况。”
明瑶回过神来应了声,掀起了帘子的一角探身望过去,果然路上有人往回折返。
去问路的青松很快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道“姑娘,方才的一场大雨,前面的路被坍塌的山体挡住了。索性不是很严重,听人说最快半日能清理好。”
此时正值傍晚,虽是天色还未暗下来,但折返回到镇上怕是已经过了关城门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