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只精灵,她是不是还没找到?”
“而和她一起失踪的那只精英骑兵团,是不是也没找到?”
秦唯西的声音不大,却宛若一颗石子,让原本死气沉沉的会场瞬间有了涟漪。
“我们是发现了这个情况,”马上有人从一旁拿了份文件翻开,“在初步调查的一次感染者名单和失踪者名单的对照中,多了很多不是失踪者却被认为是一次感染者的情况,这是由于他们被灰雾感染后迅速跨过了潜伏期进入狂躁期从而被误认……”
“这里,停一下,”秦唯西举起手示意,表情有些玩味,“这类对灰雾感染反应剧烈的人,有没有统计学图像和显而易见的共同点?”
“有。”海洛伊丝点点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件。
“让我猜猜,”秦唯西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青壮年,身体素质极好,工作类型大概是猎人、佣兵或者警察。”
海洛伊丝讶异地抬头,看着那位并没有看过这份新鲜出炉的统计文件的公爵大人。
“看来我说对了。”秦唯西笑笑,又示意刚才那人继续。
“除了有部分被统计为一次感染者的,名单对照中还显示,很多失踪者至今仍然没有被发现,”那人抬眸,神情复杂地看着秦唯西,“比如那位安全部的卡洛琳和一整队护送她们的精英骑兵。”
“这批人,同样都是青壮年,同样身体素质极好,工作类型也同样大概是猎人、佣兵或者军警。”
会场再次沉寂了下去,各位主教脸上都带着又惊又怒的恐慌。
灰雾对青壮年的特别针对,意味着什么?
从长远来看,是劳动力的缺失和断层,是要面对即便平定了这次劫尘灾难精灵教国也难以有余力抵挡接踵而来的黑潮的严峻形势。
而从仅从当下来看——这股该死的灰雾纠集感染了一批青壮年和即战斗力,是要干嘛?组建军队吗?
场上再次陷入了沉寂,柏嘉良却忍不住扭头,看着秦唯西的侧脸。
公爵大人眸光悠远,唇角扬起,带着那种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的笑容。
只是这样看着她,柏嘉良却讶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些。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秦唯西扭头,眸光变得柔软,凑过来,伸手给她掖了掖披着的衣服。
“怎么回事?”她鼻尖动了动,压低声音,有些苦恼,“你又变甜了。”
柏嘉良不自然地扭过头去,轻咳一声。
“我怎么知道。”
其实……她也觉得公爵大人身上的白茶香甜甜的,想舔一口。
真是见了鬼了,茶香居然会是甜的。
“啧,这么甜,难道小小年纪就有高血糖了?”公爵大人的小声嘀咕钻进了她耳朵里。
柏嘉良:“……”
她就不应该对这只纯情老蝙蝠有什么指望。
“好好开会吧您。”柏嘉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海洛伊丝是会场诸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她看向秦唯西,表情凝重,“那公爵大人,那您为什么认为这与灰雾的源头有关呢?”
众目睽睽之下,秦唯西陷入了迟疑和犹豫。
很快,她苦笑一声,拿出了那个泰坦的小黑盒子,“如果我说是因为泰坦好战,所以可能对造一只军队有执念,你们信吗?”
各位主教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桦枫大区那位老主教满脸幽怨地开口,“可是您明明前几天还和我说,这起事件中泰坦造物只是个幌子。”
“而且……您如果不想说的话,也不必拿如此拙劣的借口敷衍我们。”
秦唯西沉吟两秒,扭头看向小人类,“很拙劣吗?”
“拙劣,”柏嘉良认认真真点头,“完全没有任何证据支撑,也没有任何前因后果,而且您脸上都写明了——【我要不试着敷衍一下吧万一他们就信了呢】。”
“是吗?”秦唯西摸了摸自己的脸,再看向一旁神情凝重的诸位大区主教。
她叹口气,摇摇头。
“首先,这也还只是我的猜想,不太能确定,就这么说出来挺不负责任的。”
小人类忍不住撇撇唇。
又来。
对于这只经验丰富的老蝙蝠来说,对于几乎可以比肩神明的公爵大人来说,“猜想”和“真实”,基本可以画上等号了吧。
某人只是纯粹的不愿意说。
“有时候,知晓和知识会带来疯狂、痛苦和诅咒,无知反而是一种美德,”秦唯西撑着下巴,瞟着面前大屏幕上其他大区主教难看的脸,轻笑着,“而且,在我看来,这个猜想会完全颠覆你们的认知,让你们现在所做的一切计划全部作废推倒重来,你们会分成两派,陷入无休止的无意义争吵,可最后做出的决策大概和现在差不太多——如果你们还有理智的话。”
“所以,告诉你们那个猜想,简直是浪费时间。”秦唯西轻飘飘丢下一句话让人生气的话。
“与其纠结灰雾的本质,你们最好还是先把现在的工作做好吧——轻症感染者的治疗方案,重症感染者的观察,对灰雾和未发现的失踪人群的防范,还有无数的事等着你们去解决呢。”
海洛伊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压下心中异样沸腾的情绪。
公爵大人就是这样的。
你能从无数个小细节察觉到她的礼貌、尊重和温柔,但也能从无数小细节看到她温柔后的漠然和傲慢。
是一种,【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你们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这事听我的你们压根解决不了先乖乖做其他去而且我肯定不能直接告诉你们正确答案不然你们还怎么成长等你们长大了自己就懂了】的傲慢。
可偏偏无数的历史告诉他们,这位尘世六族的大家长,尘世仲裁庭首席仲裁官,她的决策往往是正确的。
这真是让人憋着口气,却又发泄不出来。
“知道了。”年轻首席长老的声音有些僵硬和冰冷,低头看着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深呼吸了好几口。
“今天的会还剩下最重要的一个议程,怎么处理和防治感染者。”
“目前,唯一对感染者起效的药物有且只有生命树汁,”海洛伊丝忍着不去看秦唯西的表情,严肃地看着屏幕上诸位大区主教,“而且生命树汁只对二次感染者有显著的治疗效果,对于一次感染者……生命树汁只是让他们失去了传染他人的能力和延缓了从狂躁期向平静期迈进的速度而已。”
“而如何彻底治疗狂躁期感染者,还需要多少生命树汁的用量?如何治疗平静期感染者?如何……治疗那些我们现在还没发现的失踪者?这都是问题。”
柏嘉良一直安静听着,此时却慢慢皱起眉。
“只有生命树汁有效吗?”她压低声音问公爵大人,“就不能开发一些其他的药物?”
“生命树汁源自生命之树,生命树是精灵教国的立国之本,它的根系扎在了亚空间,生长在物质界,但甚至可以影响神界的规律,论地位,它可不比阿忒若普斯低到哪里去,”秦唯西也压低了声音,“最重要的,是生命树触碰到了一些【规则】。”
而【规则】,是凡人和神明最本质的区别。
生命之树,是个很朴素甚至俗气的名字。
但以生命为名,同样意味着它的能力强悍到可怖。
“如果只用物质界的标准评判的话,生命树汁不过是简单粗暴的海量生命力的集合凝聚,兽境和龙族其实都有类似的玩意,但都没有生命树汁珍贵。”公爵大人按了按小人类的皮肤,感受着其下蕴含着的浓烈生命力,“因为生命树汁还触碰到了【生命】的权柄,而在抵抗黑潮时,生命树汁让精灵每次都能以最小的牺牲换回最大的成果。”
和兽神的【破坏】、矮人王的【创造】、龙皇的【永恒】这些或混沌或中立的权柄比起来,精灵教皇阿忒若普斯持有的【生命】权柄,是对凡人来说最友善的一个。
“只有生命树汁能治疗感染者,只说明一个问题——那种灰雾也触碰到了一些【规则】,只有【规则】才能抵抗【规则】,磨灭【规则】,”秦唯西若有所思,“就是还没看出来是哪一种。”
柏嘉良傻乎乎地眨巴着眼睛。
“难道不是【破坏】?”
毕竟和其他权柄听起来,这个听着就不像个好词。
秦唯西失笑。
“要是真这么简单,我不早就去找兽境的麻烦了吗?”她忍不住捏了捏小人类的脸颊,“【规则】可不止这几个的,有些【规则】还没有主人,但依然可以对物质界生效。”
“就比如说,假如有一天我登神位,不能和那些家伙抢吧,得自己捞一个。”
“而且,【破坏】只是听着不是个好词而已,兽境的小猫咪再暴躁,毕竟也是神。”
“神爱世人。”
“这样啊。”小人类垂下了头,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她突然抬头看秦唯西。
“那凡人就不可能触碰到【规则】吗?”
公爵大人微微挑眉。
“不一定,”她似乎已经知道了小家伙在忧虑什么,“但是很难。”
“上万年了,海伦大陆也就出过那么一两个以凡人之躯触碰到了【规则】的家伙,”她笑笑,“巧了,都是你们人类。”
“……明白了。”小家伙又垂下了头。
又过了好一会,身旁响起了喃喃自语。
“您说过,我们能救大部分人的,对吧。”
秦唯西微微垂下了眸子。
“是的。”
听到她的答案,身旁顿时响起了略轻松些的呼气。
她俩说话的时候,会议仍在继续。
“……关于这次劫尘灾难,还有后续的黑潮,大家心里应该都有决断,也不用再花时间交流讨论了,我们还是举手表决。”海洛伊丝环视众人。
“同意将库存生命树汁全部调动治疗感染潜伏期轻症患者的,举手。”
无人应答。
“好,下一个表决。”
“同意在实验室中继续用个位数以内的生命树汁进行治疗实验的,举手。”
柏嘉良抬头,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些精灵教国高层。
上一个表决她知道不可能通过,但……这个呢?
稀稀拉拉的,逐渐有人举起了手,稍显艰难地过了半数。
小人类提起的一口气,稍微松了一点点。
“过半,但没有超过三分之二,”海洛伊丝的声音已经变成了那种中立规程式的淡漠,“暂时搁置,开始下一个表决。”
柏嘉良顿时又提起了一口气,有些憋屈,但又知道理应如此。
如果仅仅过半就能通过,那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暴力,会很容易带来撕裂和争端,三分之二,是很正常的表决通过标准。
但是你们连实验室的努力都不愿意继续了么?
她忍不住捂住了脸,努力深呼吸,让自己不去想一些可能的后果。
那个好脾气又热情善良做得一手好苹果馅饼的波莉太太,还有那朵漂亮的毒玫瑰,调戏自己,给自己调酒下药跟踪过来却其实只是尽职尽责的安全部小队队长卡洛琳。
她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三项表决,”议程还在继续,“同意全民血液普查,检查是否有符合的生命树汁溶解需求的苛刻血液的请举手。”
这次手很快都举了起来,全票通过。
就是有大区主教苦笑着摇摇头。
“检查容易,符合要求可就难了,要是真找到了符合血液要求的,神殿也不会吝啬拿一半甚至一半多的生命树汁来救人。”
“但更难的是,我们怎么说服那位符合要求的人呢?”
前一位这么奉献自己的精灵,在疫情结束后第二年离世了。
舍己为人的是英雄。
但任何时候也不能拿英雄的标准苛责普通人。
另一边,什么也不知道的小人类听着这项表决,有些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