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也是这样,明明二老自己才是最难过的,却依旧不忍小辈伤心自责,第一时间来安慰他。
季父说完这些就离开了,幼子突然出事打击太大,老妻那边还需要他。
裴挽闭着眼抵着陆闻星的肩膀,满脑子都是上一世季洛混身冰凉地躺在地上的画面,多年噩梦可能会重现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
来的路上裴挽一直在安慰自己,程晏还能给自己打电话,就说明事情没到无法挽救的程度,季家那么多人脉肯定能请到最好的医生,季洛不会有事的。
但他又不自觉地想到一些快被他忘记的事: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他们每个人都应该有固定的轨迹,而季洛的结局……
光是想象就已经足够让他窒息。
之前不就怀疑程帆故意接近季洛了,为什么没上点心?
明明知道上一世季洛就是这段时间出的事,今天为什么不陪着他去排练?
为什么明明已经重来一次了,却依旧守护不了最想守护的人?
怀里的人抑制不住地发抖,肩膀处有潮湿的感觉,陆闻星胸口一酸,将人抱得更紧:“你不要总是往最坏的方向想,你的身体不是好多了?启明越来越好,季总也有了星耀还做的那么出色,所有人都走上了新的轨道。”
对,他们所有人的轨迹都已经和上一世不一样了,他改变了那么多事,没道理季洛一定会和上一世一样
的……
陆闻星见他态度松动,接着劝道:“伯父也说了,我们要相信医生,他们说可以,季总就一定会好的,我们一起等一等,好不好?”
裴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攥着陆闻星的衣角,声音里满是无措:“季洛会没事的,对吧?”
“医生说了会没事的,”陆闻星低头轻轻亲吻着他的发顶,抱着他低声承诺:“你不要怕,裴挽,不要害怕,我在呢。”
……
不知道陆闻星重复多少遍不要怕后,一直紧闭的手术室门终于打开了。
裴挽闻声立刻挣脱陆闻星的怀抱,却因为太久没活动踉跄了两下,幸好陆闻星一直护着他。
“医生,怎么样?”激动的季大哥已经率先赶到医生面前:“我弟弟他……”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医生看着面前一群面色紧张的家属,善意一笑:“别紧张,病人的伤口看起来恐怖,但万幸没有伤到要害,现在已经苏醒了,不过刚做完手术病人还是有点虚弱,你们探望的时候注意不要喧哗。”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季母哽咽着双手合十:“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骤然听到手术这么顺利,裴挽还有些不敢相信,机械地眨了眨眼。
季二哥急了:“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进去吗?”
医生大概见惯了六神无主的病人家属,耐心十足:“当然可以,但是有些注意事项,需要家属跟我去记一下。”
程晏闻言应道:“那我……”
“老大老二你们去吧,”季父看了眼程晏:“急坏了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程晏眼眶一红,狠狠点头:“谢谢叔叔。”
裴挽浑浑噩噩地跟着,一直到进了病房看到躺在床上,仰着脸朝自己笑的季洛才如梦初醒,竟下意识停住脚步,不敢靠近。
“爸妈,让你们担心了。”
季洛的声音很虚弱,季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别说话了,醒了就好。”
季母抹了下眼角跟上去:“宝贝难不难受,有没有觉得恶心?”
季洛摇了摇头,抬手替她擦了眼泪:“不难受,不恶心,没事了啊。”
然后转头看向门口被陆闻星搀扶着的裴挽:“我以为只有我结婚那天才能实现比你帅的愿望了呢,没想到这么早就实现了。”
听到熟悉的语气,裴挽扯出一抹笑怼回去:“应该给你拿个镜子让你看看自己现在有多丑的。”
季洛哼笑:“那我不管,我现在觉得自己全世界最帅,出院之前都不照镜子了。”
裴挽还想说什么,看到他时不时落在程晏身上的眼神,默了默善解人意地转身出了病房。
季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那你好好休息,”季母见他脸色不好,连忙又把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下:“我们先出去了,妈妈就在外面,你睡醒了喊一声我就能听见。”
说着和季父互相搀扶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程晏,”季洛叫住了一言不发也要跟着离开的程晏,语气骄横:“你往哪跑呢?留下照顾我。”
“对对对,小晏你留下来吧,”季父反应过来,也跟着附和:“我先带你阿姨回去休息一下,医院就麻烦你了。”
程晏原本就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季洛才跟着转身,可季洛都开口了心里满涨的舍不得还是占了上风。
哪怕季洛要打要骂,也比看不到他好太多了。
季母欲言又止,可看了眼程晏狼狈的样子,到底是没说什么。
病房门关上,季洛又委委屈屈地喊了声程晏:“伤口好疼啊。”
“怎么了?”程晏也顾不得愧疚了,连忙跑到他身边:“哪里疼?我去叫医生!”
“麻醉药还没过去呢,哪里都不疼,”季洛抬手握住他的,看着他掌心整整齐齐的四个伤口叹了口气:“倒是你,疼不疼?”
“是不是吓坏了?”他还记得自己昏迷前,程晏破门而入时脸色煞白的样子,语气肯定道:“我爸妈和哥哥态度肯定不好,裴哥应该也骂你了。”
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呢?程晏想到他平时被蚊子叮了都要哼哼唧唧好久的性格,伸手隔着被子放到他的伤口处,眼神愧疚:“要是……”
要是他拦着不让程帆进门,要是他没那么大方选择回避,要是他能守在门口一有动静就冲进去……
“是我让你出去的,”季洛打断他的假设,佯装生气:“你可别忘了我们还没领结婚证呢,现在就敢不听我的话了?”
程晏没说话。
“哎呀,麻药的药效好像过了,”季洛突然开始喊疼:“好疼好疼,疼死我了。”
“你别动别动,我去喊医生,”程晏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你别碰到伤口了。”
“终于对上视线了,”季洛却突然叹了口气,苦恼皱了皱鼻子:“我现在真的很丑吗?你都不愿意看我了。”
程晏明白过来季洛在闹他:“季洛,不准拿伤口开玩笑。”
轻声细语的像是怕吓到谁,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季洛却第一次乖巧听话:“知道了,那你不许再给自己揽责任了,这件事谁也想不到不是吗?”
就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程帆为什么突然就跟他告白,一副自己不跟他走就犯了滔天大罪的样子,还发了疯似地拿出了刀。
甚至不用他家里人,程晏应该就不会放过程帆了,季洛不是什么圣母,只是心里堵得慌,季洛是真的把程帆当朋友的,所以即使程帆和程晏闹翻了他也没想过要疏远谁,谁知道……
这么想着伤口好像要开始痛起来了,季洛又打了个哈欠,这次不是装的。
“困了?”程晏立刻察觉:“你睡吧,我就在这守着你。”
“不要再自责了,”季洛是真的困了,眼皮越来越重却还记得嘱咐他:“你知道我最怕你不开心了,你不开心,我伤口肯定都会好的慢了。”
程晏满心满眼都是酸的:“知道了,睡吧。”
季洛话都说不清楚了:“一定要时刻记得我爱你。”
“别生裴哥的气,他只是太害怕了。”
失去了太多人,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会让他发疯。
“好,”程晏低声道:“我也爱你。”
比你想象的,比我以为的还要爱你。
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呼吸声,程晏一眨不眨地盯了季洛很久,听着他呼吸越来越平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季洛就在他眼前,他却丝毫没有劫后重生的欣喜,只有强烈的危机感压迫者他,就好像他要彻底失去季洛了一样。
半晌,程晏突然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探进被子里,轻轻搭上了季洛的手腕,感受着季洛清晰有力的脉搏,才终于找到了点安全感。
如医生所说,季洛送过来的很及时,手术很成功,所以也没什么需要交代的。
季大哥狠狠松了口气:“现在就是要好好休息,注意饮食,看伤口复原情况,不过医生说最多一个月就能出院了。”
“放心了吧?”季父看着老妻笑了笑:“都跟你说要相信医生了。”
“也不知道是谁来医院的一路上眼泪都没停过,”知道儿子没事了,季母心情也不再紧绷,看着他毫不客气:“现在装稳重有什么用?”
季父听到熟悉的语气终于放下心来,无言攥了攥妻子的手。
“爸妈你们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季大哥开口:“这里有我和老二呢。”
手术持续了三个小时,一家人就精神紧绷了三个小时,他们年轻人自然没关系,但老两口肯定是累的。
季二哥也跟着点头:“洛洛这一睡恐怕就到腕上了,你们要是不放心,等晚上再来看也不迟。”
季父点了点头,又看向裴挽:“小裴也吓坏了吧?这里有你大哥二哥,你也回去歇歇吧。”
顿了顿又说:“我们也很久没见了,等洛洛出院你们俩也一起来家里热闹热闹。”
虽然早就从小儿子那得知了裴挽的事,但他这还是第一次见陆闻星。
“场合什么的都不对,”季父朝陆闻星笑了笑:“回头我们好好聊聊。”
虽然有些脸大,但这么多年季父一直是以裴挽的长辈自居的,也是真心实意把裴挽当自家孩子,对他这个突然出现的恋人自然也抱着好奇。
“好,”裴挽还在神游,陆闻星代他应了下来:“那到时候就打扰伯父伯母了。”
季父季母互相搀扶着转身离开。
病房这边确实不缺人,但陆闻星猜裴挽应该也不愿意离开病房,想了想牵着他朝另一边走去。
一直走到医院后花园,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裴挽还有些恍惚。
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陆闻星的手,声音里带着不确定:“季洛他……”
陆闻星知道他在想什么,坚定地回握:“嗯,手术很成功,季总醒过来了,医生说最多休息一个月就能康复出院。”
裴挽僵硬地眨了眨眼,手术成功了?季洛醒过来了?只要在床上老老实实休息一段时间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没有“抱歉”,也没有“我们尽力了”,也没有漫天的白色,一切都是他太紧张了?
裴挽喉头干涩:“我刚才是不是……”
是不是太不理智,太不见外了?程晏只会比他更心疼季洛,比他更怪自己没能保护好季洛,可他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还差点说出无法挽回的话。
“你只是太紧张了,”陆闻星打断他的复盘:“程总会理解你的。”
裴挽:可是……
陆闻星清楚地明白他的顾虑:“晚上我陪你去跟他道歉?到时候季总应该也醒了,”
陆闻星看着他:“你还是不放心吧?”
裴挽张嘴就想否认,可对上他清澈的眼神,违心的话没能说出口。
他确实不放心。
明明已经和苏醒的季洛说过话,也从医生口中得到了保证,但是心里还是会害怕,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怕一觉醒来,就又只剩下医生遗憾的眼神和不绝于耳的悲恸哭声。
陆闻星拉着他走到一旁的座椅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巧克力和一盒牛奶,然后将外套垫在裴挽那边:“没来得及找食堂,和护士换的,你先垫垫。”
自从早饭后就没再吃过东西,又绷了这么久,陆闻星眼神心疼:“嘴唇是白的。”
“吓到你了?”裴挽这才注意到陆闻星的神色,语气抱歉:“我刚刚反应是不是太激烈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裴挽再清楚不过,没等陆闻星回应,他从陆闻星手中抽了颗巧克力,边拆包装边低声道:“你说的对,我很害怕。”
指的是手术结束前陆闻星的安慰。
“我从六岁就认识季洛,这么多年很多,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我身边,对我来说他是朋友,更是家人,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说到这里裴挽顿了顿,将剥好的巧克力先递到陆闻星嘴边:“所以你不要吃他的醋,好不好?”
陆闻星没想到他会先来哄自己,闻言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尖:“我知道,只是有点羡慕……”
因为知道季洛对裴挽来说意味着什么,才更羡慕,羡慕他能见证裴挽的成长,能在裴挽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再不喜欢吃巧克力,裴挽第一次主动哄自己,陆闻星还是没忍住乖乖张嘴咬了口,只是一小块:“剩下的你吃吧,我不饿。”
裴挽也没跟他客气,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巧克力和酸奶一起解决了。
陆闻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吃,时不时伸手帮他赶走飞来飞去的虫子。
下午两点,阳光正好的时候,花园里人来人往,还有小孩子在追逐打闹,传来一阵阵欢乐的笑骂声。
就在裴挽以为两个人可以沉默着待很久,也好给他时间整理心情的时候,陆闻星突然开口:“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他转过头对上裴挽的视线,补充道:“在伯父转述了医嘱之后。”
陆闻星说的很隐晦,但裴挽听懂了:像季洛父母那样紧张担心害怕很正常,可是为什么在得知季洛不会有生命危险之后还是那么害怕。
可听懂是一回事,怎么回答又是另一回事。
对上陆闻星关切的眼神,裴挽有一瞬间忽然想把一切都告诉对方,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
何必呢,这个荒诞的原因他自己知道就行了,何必再让陆闻星的世界观也跟着崩塌呢?
可他也不想敷衍陆闻星。
裴挽沉默良久,吐出一口浊气:“如果我说,我做过一个梦。”
“梦里我没有遇到你,没有察觉赵莹的身份,没能阻止程晏喝下那杯带药的酒,还亲历了季洛的死亡,”裴挽放松了没多久的身体又紧绷起来,连带着声音也有点哑:“把梦里的事情当真,很荒谬也很……”
“对不起,”不等裴挽把话说完,陆闻星就把人拉进怀里:“对不起。”
裴挽鼻子一酸:“我做梦,你道什么歉。”
陆闻星将人抱的更紧:“我不对。”
不该那么晚才认识你,不该为了那点不值一提的自卑没有走向你,不该明明知道前世的一切还要逼你坦白。
陆闻星将一切遗憾咽下:“不是你说的吗,梦里我没让你遇到我,是我不对。”
“梦里的事谁又能做得了主。”裴挽脱口而出后又停住,是啊,梦里的事谁又能做得了主,就像故事的走向又哪里是身在其中的角色能操控的。
“你知道我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吗?”
裴挽没说是什么时候,但他觉得陆闻星应该懂:“我在想,或许我做的那个梦才是我们每个人最初应该走的轨迹,命运注定的事情,这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裴挽说:“我根本什么都操控不了。”
等了很久都没得到回应,裴挽自嘲一笑:“把梦里的东西带入现实,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其他人可能会这么想,但陆闻星知道他前世经历了什么,只以为那些事给他的阴影太深,五脏六腑都诉说着对裴挽的心疼。
“谁说你什么都操控不了?”
陆闻星放开裴挽,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迎上他的视线:“我的身份我的长相我过去经历的一切或许都是命运使然,可是遇到你之后,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的喜怒哀乐,我的永远有多远,不都是你在操控吗?”
陆闻星眸子里星光闪烁,他说:“裴挽,那从之后就只有你可以操控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