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感觉很委屈,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怕成这样,他只是想要多看两眼可爱的荀家弟弟而已。
明明晏弟幼时还很喜欢他的,喝醉了会抱着他背诗歌,还会打着小呼噜用脸蹭人。
荀晏感觉很紧张,他也不想这么紧张,主要是小时候得罪过人,他自带愧疚感,而且……
而且陈家阿兄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怎么气质越来越严肃,他完全不敢冒犯啊,每次看见他都以为他是来检查军纪的。
“长文兄长。”
他乖巧的喊道。
陈群踟蹰了一番,说道:
“晏弟若是累了,可继续趴着休息会。”
小孩子才十二岁,还是长身体的年纪,荀家怎么连童工都用?
陈群内心默默吐槽。
荀晏受宠若惊,坐姿愈发端正,僵硬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累。
陈群无奈摇摇头,言及县令欲招兵买马,以组队伍,探查长社详细状况。
简而言之可以归类为探查情报信息的斥候,现下战乱频频,驿站不通,消息传达不便,对于周边战况堪称一眼黑。
如今颍阴局势稳定,又有何仪那波二五仔顶着,城中用人尚不紧张,所以还有余力去关心别的地方。
荀晏坐着坐着又不自觉趴在桌上撑起了下巴,天气太热了,闷热得他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就这样他还不敢随便吃冷的。
虽然他从小就被迫成了养生大师,但可能是底子确实不行,如今虽然比幼时好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发烧或者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但吃点冷的,第二天准来个头疼喉咙疼。
他听着陈群与荀彧交谈,大脑缓慢的想起了一个东西。
“阿兄还记得我寻工匠所制的箭矢吗?”
荀彧沉吟道:“烟矢?”
烟矢即为火箭,最早曾在《墨子》中提及,只是直至现在并无实战的记录,直到数日前荀晏寻人用布帛包裹箭头,浸油点火,从墙头上逆射敌方云梯,火势烧梯,敌军不战自退。
这一役后,城中人再不敢将这位年幼的荀郎当成一个寻常少年来看,甚至隐隐多了几分敬畏。
但火矢虽有奇效,却也是限制颇多。
箭头上缠绕着布帛油脂,头重脚轻,准头大失,只能近距离进行射击,如墙头向下可以说是最好的优势区间了。
荀晏摇头,眼神亮亮的看着荀彧,说道:
“非先前那种,我令工匠造特制箭头,以松香灌入,用时只须浸油点火,且重量轻便。”
荀彧下意识指节轻敲案面,沉思了片刻,此物若是改造的成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火攻器具,也更加安全,可以叫探查的队伍携带一些,若是情况有变可以随机应变。
他抬眼正好与还在一脸期待看着他的小孩对上眼,荀彧不由失笑。
这是满脸写着求夸奖啊。
然而下一秒乖弟弟的话就让他破防了。
“阿兄不若让我一起跟着去长社看看吧。”
荀晏期待的说道。
“不可。”
荀彧脸色微变,当即拒绝了这个请求。
如今外面危险,荀晏在颍阴爱干什么都行,总归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什么大事,但到了外面就不一样了,若是真的有个什么意外……
他摆出了一副无法商量的姿态,荀晏几乎是本能的想要跑去撒娇痴缠一番,只是回头一看陈群还在,而且陈家阿兄现在表情可怖,眉头皱得像是能夹死苍蝇似的。
明显是同样不满他先前所提的请求。
荀晏一个哆嗦,委委屈屈的缩回了座位,开始小声嚷嚷起来。
“我可以保护自己的,一般人又打不过我。”
他也没有说假话,他从小就觉得自家阿父的武力值像是开了挂一样,明明看上去一吹就倒,结果真实状况是能揍得乡里有名的武者生活不能自理。
轮到他自己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可能也开了挂,他和阿父天生就对战斗有着敏锐到妖异的直觉,若不是困于身体原因,可能荀家能出一员名将。
“晏弟上次被箭矢擦破了皮,寻阿采哭诉了好久,”荀彧面无表情的指出,“骗了两盘蜜糖米糕。”
“噗嗤——”
陈群没有忍住,从严肃到破功只用了一秒。
荀晏大惊。
[阿兄如何得知的?]
他不敢说出声,只能无能狂怒对着清之发问。
清之:……
你自己干的事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米糕是米糕,和这又有什么关系……”
荀晏底气不足的说道。
荀彧微笑着令人把桌上的点心撤了下去。
“彧生怕狸奴路上嘴馋,想吃米糕,还是留着狸奴在家中,不然可就吃不到点心了。”
他慢条斯理说道,语气中却没有留下什么商量的余地,甚至隐隐带着些威胁。
荀晏:……!
他已经十二岁了!怎么可能被没有点心吃威胁到!
“甘罗十二岁拜为上卿,出使赵国,我只是去长社附近看看,又不会有什么危险,也不会拖累队伍……”
“而且……”他低声抱怨道,“公达还在那儿呢,我这是关心侄儿……”
话到最后,荀彧还是不曾松口,他在这一点上是坚决不肯让步的。
但奈何家中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县令招募的人马带上装备出发后,荀彧寻了两圈未见着荀晏人影,问他身边跟随的亲兵,那些亲兵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花,他当即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匆匆回到高阳里,穿过茂盛的灌木丛,远远看到有人披着件外衣,懒散坐在廊下。
荀彧第一次有些失礼,他深吸一口气,有些生硬的问道:
“叔父为何让晏弟跟着一起去?”
城中事务大多都会过他之眼,荀晏能够悄无声息的离开,肯定是有荀靖的默许,甚至是帮助。
荀靖捋了捋胡子,他无辜的看向了荀彧,神色竟与年幼的荀晏出奇的相像。
荀彧面无表情揭穿了面前人无辜的假象。
“若无叔父相助,晏弟如何能离去?”
荀靖面色如常,知是瞒不过去,便干脆邀荀彧坐下。
“我已寻一勇士随行,阿晏懂事,多出去看看也是好的,何必阻拦呢?”
他浅笑着说道,似乎真的一点也不担心荀晏的安危。
荀彧却无法放心,他微微提高了声音。
“晏弟不过十二,叔父这般……不怕偃苗助长吗?”
荀靖并未回答,只是半阖上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了片刻后,荀彧才惊觉不对劲,他这才发现荀靖的脸色不是很好,唇色泛着青,似乎是真的无力说话了一般。
“叔父?”
他轻声唤道,俯身过去扶住了荀靖的手臂。
他正准备去唤医工来,身边人却睁开了眼,除却有些疲色之外并无异常。
“无事,不用惊动。”
荀靖说道,一手推开荀彧的搀扶。
荀彧低头看见他的指甲盖上不知何时也泛起了淡淡的绀色,他沉下了面色,神色显得有些冷凝。
片刻后,他才低声劝道:
“还是叫医工来看看吧。”
荀靖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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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高照,空气中萦绕着挥散不去的尸臭味,路边不时便有二三横尸于野的尸体。
白骨露于野。
荀晏心中莫名跳出了这一句话。
他骑在马上,带着斗篷,从外边看倒也看不出是个半大孩子,只以为是个穿得严实的怪人。
[你看,这就是乱世。]
清之平淡的说道。
“荀郎!”
一名样貌魁梧,壮如一座小山的壮汉一夹马腹,凑到了荀晏身边来。
“可需要休息一番?”
他似乎有些紧张,一张看上去就很威猛的脸上竟然隐约有些微妙的羞涩。
荀晏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身后的队伍,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典兄不必太过照顾我,一切照常就行。”
下马的时候他委婉拒绝了那位勇士的搀扶,自己利落的翻身下来,拍拍身上的灰。
这位勇士名为典韦,是从民间募集而来的壮士,这次为这支队伍的领头。
他本是陈留人士,且是陈留那一块有名的游侠,性格任侠,曾为报友人之怨当街杀人,而后在几百人的追赶之中脱身,后流落多地,黄巾乱起后被荀靖在一堆难民中直接抓了出来。
倒也不是荀靖眼光特别毒辣,主要这个人长得就比较非凡,相貌极其雄壮,尤其一双臂膀,大概比荀晏大腿还要粗好多,像是能一夹给人夹死的那种。
这种人更像是战国时期风格的游侠门客,为人豪爽,视情义大于性命,认定一个人就真的会不离不弃。
虽然在法理上应该斥责他的行为,但从情义上来说,又有许多人追捧他为豪杰之士。
所以这次荀靖答应他随行出去探查,但也嘱咐了典韦一路照看保护他。
荀晏捡起只笔潦草的在布帛上勾勒着线条,只是有一道视线实在叫他没办法忽略,他不用抬眼都知道是谁。
“典兄,我身上有哪里不对吗?”
他忍不住放下笔问道。
也不知道荀靖到底和典韦说了什么,他总感觉典韦格外的照顾他,简直像是怕一个没看紧他就会挂了一般。
被问道的游侠一愣,憨厚的挠了挠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
“先生令某保护郎君,某应当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