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壹惺忪着声音,“铭呈哥,我们会一直这么好么?”
宋铭呈携住人下巴往上轻抬,低头过去往唇边咬了口,“当然会。”
“如果我们以后的某一天吵架了呢?”杜壹眨了眨眼,完全没有睡意,“很凶的那种。”
“那我们可以打一架,彼此撒撒气。”宋铭呈话里听不出几分真切,说是开玩笑,又不像是,“我是男人,最起码的风度还是有的,我让着你。”
至于怎么个让法,他没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杜壹也没问。
深更半夜,像是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
杜壹目光放在了月光透过窗帘打到的她的那张小书桌上。
曾经每每放学回来,那里就是她的归属,小台灯打开,开始写字,写作业。她天资虽然不好,但自认真的是个勤奋的孩子,比得过班里的大部分人。
“这个书桌,真有历史了。”她跟老太太感慨时间飞逝一样,“是又涂了一遍漆吗?我怎么觉得它比我之前用的时候还新了呢?”
宋铭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被影响的也没了瞌睡,“这个你还真问对人了,几年前爸那间的书房翻新,顺道过来给你那书桌也喷了喷漆,你沾光了。”
他一句轻描淡写的“你沾光了”一带而过,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之后什么时候又睡着的不怎么清楚,杜壹只知道又拉着人问了很多,像是个啰里啰嗦的老太婆,想着等到老了,她这唠叨劲儿说不准只会有增无减,宋铭呈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这么多的耐心听她说,说不准会很烦。
但到时候他都那么老了,也只能受着。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又一起吃了早饭,宋铭呈被宋成国喊走一起出门办事,梁婕妤也出了门,李嫂在楼下捣腾那点果树枝杈,还有给那点菜园子旁边的空地松土,种子她买来了,有点多,打算将菜地往外边扩一扩。
李嫂五六十岁的样子,她这个年纪,也喜欢捣腾种点东西。
不多会儿,外边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就算这样,撑个伞也不耽误她干活。
杜壹端着一盘草莓往嘴里填着吃,吃了几个听到外边刮风,楼上的窗户哐当了声,隐隐传到了楼下。她想着可能是没关,端着盘子边吃边上去了二楼。
推开宋铭呈的卧室看了眼,窗户关的好好的,不是这间,接着反手关上门,退出,走了两步,将他卧室旁边的另一间屋子的门给推开了。
宽大的玻璃窗被刮的合上了半截,但是并没有关严,细细的雨丝,透过窗纱往里冒。
一滴一滴雨水渗着滴在了窗台旁边的书桌。
她几步过去,将手里端着的盘子放到书桌上面,然后踮起脚伸手拉下窗绳,升起窗纱,将窗户合了个严实。
之后她方才好好的打量了番这间屋子,竟原来是间书房。
她一直知道一楼最左边的厢房里有一间很大的书房,宋成国会在那,偶尔宋铭呈也会去,就是不知道二楼这里还有一间。
好多好多的书。
杜壹一列一列的大致看了眼,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书都是上学时候的,他都还留着。
她随手抽出一本眼熟的,是高三的语文课本,揭开封面,里边洋洒着三个字,笔力遒劲,是他的名字:宋铭呈。
再翻,是夹在书里的一张保送清大的邀请函。
杜壹拿到手里左右翻看了下,最下边的角落,被他用黑色水笔打了个叉。
她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清大”这个选项,他不再考虑的意思吧。当时那么信誓旦旦,觉得距离近,离家近,没什么不好。
而且清大的计算机信息技术也是国内顶尖的,他早就有意向往这方面发展。
跟宋叔叔当时在饭间也有过不少讨论。
当年临近初高中毕业,全校师生开广播大会,他代表高中部站在远远的高台上发言,说了一段学习和日常校园生活之后,校长慷慨陈词的大声要求他这位得意门生对未来的学弟学妹说几句激励陈词,那句她到现在还记得。
他松散了下眉眼,挂了点笑,透了点懒散和不着调,似乎觉得这么老气横秋的话有点不适合他说,应该是校长的台词才对。但是人老人家都开了口,他总不至于拂了人的面,抿了抿唇,眼底漾着笑:“小学是理想的萌芽,初中是理想的开端,高中自然是要着手起步,不然——你们打算高中毕业,蹲家里边吗?”
台下哄的一阵笑。
把校长陈锋也逗笑了。
“所以,”他顿了顿,抬头望了眼远处着火般的日头,转而收回,声音不算大,话也说的不快,“我们要心怀理想,方能热烈过朝阳。”
说完随即冲大家挥手下了台。
下面掌声雷动。
杜壹旁边的一群小姑娘被他那么三言两语说的眼泪汪汪,恨不能立马冲上台,抱住人哭一场。
少年万丈光芒,热血昭昭。
的确致命。
而最后的那句话,也真的在之后的之后,几乎出现在了历届临北一中的学弟学妹的课本扉页。
而那一年,杜壹走了。
当年临北一中的校长以为宋铭呈会上清大,盯着他目光热切。
就是没想到人转身就出了国。
善变的男人。
不过,他的目标倒是始终明确,也言使有终。
业界翘楚,耀眼之星。
不曾辜负自我之托。
合上他的那本语文课本,她踮起脚尖往刚刚的位置去放,但是那个位置塞了几次都塞不进去,像是里边还有本书堵着。她手伸进去掏了掏,然后一个破碎的本子拿在了手上,原本就破败不堪的本子,差点因为她过大的力道而再次扯破。
她以为是误塞进去的废纸,转手去丢进了旁边的垃圾篓。窗缝吹进来的风,吹着那几张破败的纸张,在丢进去的时候让它翻了个面,最上面的那张姓名一栏那里,淡去模糊不清的笔迹,让她生出一丝熟悉感。
杜壹重新将本子拾起,走到窗前的书桌,一边捏了颗盘子里的草莓放到了嘴里吃,一边将本子放到了光亮处辨认。
她没花费多少时间,因为那分明是她的字迹,模糊的两个字,是她的名字:杜壹。
上面班级一行有两个字已经完全淡去没了影子,原本被撕破的地方贴了几处胶带,字就更不清楚了。但是她不看也能知道,那里写的是:八年五班。
是她的本子?
她越看越熟悉,数学本,往里边翻了几页,淡去的黑色水笔字迹,密密麻麻粘在上面的胶带。
这分明,是她的作业本。
是她当时被那个男生撕破的作业本。
她那个时候将另外几本撕的不太破的用胶带粘了粘,这一本因为被撕的太碎,她觉得根本粘不好,况且她捡的时候还起了风,被吹走了很多,带回来后,左右弄不好,索性直接扔了。
她捏着粘满透明胶带的纸张指尖微微发颤,里边字迹虽然泛黄,但不比表皮那样,黑色的水笔字,还算看得清楚。一点一点粘的很整齐,每个题目,数字,都对的上。
最后页皮的那面遒劲的力道,有一行字,明显不是她的笔迹,虽然看不太清,【一一】两个字几乎已经不显,杜字辨的出来,但那么一句话,依稀可以连起来辨认出写的是什么:
【杜一一,我一直幻想着,有一天,既能为你身披铠甲,也能给你披上嫁衣。】
话语间,带着少年方才特有的热血冲动和心潮澎湃。
杜壹莫名鼻尖微涩,一滴泪掉落,将上面原本模糊不清的字迹晕染的更不清晰了。她指尖捏着本子边角颤抖的厉害,觉得有些事,她好像、或许、原本想的就都是错的
铭呈哥他会不会——
是喜欢她的。
很早很早那种。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杜壹转身将那本薄薄黏在一起的作业本偷偷藏在身后,看过门边。
宋铭呈探进半个身,淡勾着唇角,透着一丝不正经的邪笑,问她:“大半个院子都寻不见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