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张晗却立马就懂了母亲的意思,心里酸涩的不成样子。

她像小时候一样,一把扑入母亲的怀抱,仰着头朝母亲咧嘴一笑,“阿母,我回来了!”

“我儿无恙否?”王氏将女儿揽入怀中,借着明媚的阳光,满眼心疼地打量起张晗。

张晗不假思索,张嘴就答,“阿母安心,我一切安好。离家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思念母亲,如今归家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张晗清晰地感受到一滴眼泪砸在了手腕上。她手忙脚乱地去寻巾帕为母亲擦眼泪,全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那只细腻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声音哽咽,“阿晗瘦矣。”

传回来的家书总说事事安好,如今回家了,也还是和她说一切安好。

她就算再怎么蠢笨,也明白天底下没有那么多顺心的事儿,不过是拿谎话诓她罢了。但王氏也知道:女儿这么做是不想让她忧心。

她便也权当不知,体贴地将这些揭过,故作欢快地说道:“离家将近两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今年总是能在家陪我过年节了吧?”

张晗满口答应,“当然可以!阿母琼花玉貌、耀如春华,我恨不得天天都在家陪着阿母!”

就算后续要出征,也要等来年开春。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固后方,将并州牢牢地捏在手中。所以张晗答应得很是爽快。

王氏听到这话后破涕为笑,没什么威慑力地数落起张晗,“净知道贫嘴!”

“还不快去洗漱,换身暖和点的衣裳。下次再这么衣着单薄、满身风尘地来见我,我定要将你赶出去。”

张晗一改在军营中威严深重的样子,委委屈屈地撒起了娇,“阿母嫌弃我了。”

王氏好笑地摸摸她的头,“确实挺嫌弃你的,谁让你天天不着家,整天在外头鬼混?”

“要是再得了风寒,变得病恹恹的,我就更嫌弃你了。”

她又不是那些身娇体弱的闺阁女郎,哪有那么容易得病?张晗刚想出言反驳,就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只带回来的病猫郎君,悻悻地闭了嘴。

遂依言和母亲告别,到自己的院子去洗漱。

将近两年未回来,但她的院子依旧整洁无比,没有半点灰尘,甚至于案上还摆着时兴的鲜花。

显然是有人按时清扫。

张晗轻车熟路地找到浴房,吩咐侍女打来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连夜行军的倦怠,以及路上沾染的风尘都一并被洗去,她懒洋洋地出了浴房,还没站定,就差点被一个飞奔而来的身影扑倒。

“女郎,我可想死你了!”

是闻讯而来的玄英。

不知不觉间,她的身量已经完全长成,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张晗失笑,抬手回抱住她。

与喜出望外的玄英相比,一同前来的素商则显得矜持多了,没有欢呼,也没有失态,只是面带微笑地朝张晗福了福身。

但以她严谨的性子,竟然没有出言斥责玄英失了规矩,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素商见过女郎。”

张晗带着玄英一同坐下,然后又拍拍身边的席位,示意素商过来,“快过来坐。”

素商没有立刻入座,而是先到屏风处取来了一件大氅和一条提花绢帕。

她将大氅给仅仅穿着单衣的张晗披上,又作势要为张晗擦干还在滴水的长发。

张晗谢过素商的大氅,却灵巧地抢过了她手中的绢帕,自己擦拭起湿漉漉的头发,“别忙活了,快坐下吧。”

张晗又眼尖地瞟到书案上堆着的竹简,心里有些疑惑,轻声问起:“怎么刚刚重逢,你就给我抱了一堆竹简过来?这都是些什么?”

素商闻言一笑,将竹简全都推到了张晗面前,“都是这一年来府中各项产业的账册,特地带来给女郎过目。”

也好,她久不接触府中的账务,都快忘了自己名下有哪些产业了。

“有劳素商了,我待会儿再抽空看看。你趁现在给我讲讲府中的近况吧。”

素商低头应“唯。”,然后一一说起府中的人事变迁,产业盈亏,田庄佃户……

“……从去岁五月到如今,我们一共救助了四千户四处流离的农户,有的安置在了空闲的田庄,有的则分发了农具、耕牛、粮食及良种,让他们自行开垦荒地。”

张晗赞赏地点点头,在安置流民这件事上,就算是州府中的宿吏,恐怕也未必能比素商安排得更周到更妥当。

只是,她细细地咂摸了片刻,发现这流民的数目未免有些过于大了。

又不曾听闻并州近来发生了什么旱涝或蝗虫灾害,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流民出现?

“这些农户都是从何处来的,先前为何会流离失所?”

素商的语气越来越沉重,叹道:“一部分是从兖州冀州等周边地区逃过来的,一部分是因为作物歉收不得不典当了土地。”

“但是大部分人会四处流浪,都是因为晋阳王氏大肆掠夺土地,侵占良田,逼得百姓不得不离家。”

晋阳王氏?

张晗冷笑一声,丢下了手中的绢帕。

主人不在家,看家的狗就越来越嚣张了啊。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张晗就已经起床洗漱,然后换上崭新的官服,乘车驾到了官署,去主持她作为并州牧的第一场集会。

张晗是掐着点到的。

当她进入议事厅的时候,绝大部分官吏都已经到位了,见她来了之后,纷纷起身行礼。

张晗十分温文尔雅地免了众人的礼,“诸君不必多礼,请坐。”

她眼神一一扫向下方的众人,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她右首的位置是空的。

“王别驾这是还未到吗?”

张晗问的时候笑意盈盈,没有丝毫愠色,但被问到的小吏还是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他赶忙低下头,战战兢兢地答道:“正……正是,别驾还未到。”

“可知其中缘由?”

小吏的声音立马抖得更厉害了,“使……使君……君恕罪,小人……实在不知。”

张晗盯着这名惶恐不安的小吏看了片刻,多多少少猜出了他心中的想法,最终一挥手,大发慈悲地示意他退下。

然后转头就吩咐值守的亲卫,到那架子十足的王别驾家中去请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张晗的语气要多尊敬有多尊敬,“切记切记,千万不能失了礼数,冒犯了王公啊!”

在亲卫离开之后,张晗又转头看向了下边神情不一的众人,温温和和地笑道:“要劳烦诸君稍待了。”

众人连道“不敢”。

在张晗霍霍完第三盘茶点,第四盘瓜果的时候,别驾王皓终于施施然地登了场。

他悠然自得地步入堂中,朝着众人拱手一礼,“王某姗姗来迟,还望使君与诸位同僚多多包涵。”

张晗将案上的果皮纸屑一扫,作愁苦状,“我年少无知,只是空有几分武力。侥幸得此高位后,时时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唯恐自己有失,祸及黎民百姓。”

说完,她又露出一个十分纯真的笑容,“只有像王公这样的栋梁之才在旁辅助我,我才能安心度日。”

“又怎会因为这些微末的小事怪罪您呢?”

王皓放声大笑,毫无诚意地谦虚道:“哪里哪里,使君谬赞了。”

“岂会岂会?王公快快请坐。我还有事要与您商讨呢!”

王皓毫不客套地入了座,“使君有何事要与王某商讨?”

张晗猛地一掐自己的大腿,然后眼眶通红地看向众人,“我从前在外漂泊时,经常看到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流民,如今回到并州了,便总想着能不能帮他们一把。”

“诸君与王公以为如何?”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便交头接耳地低声商讨起来。

片刻之后,便接连有几人站起来发言,这几人无一例外,都端着一张秉公劝谏的嘴脸,言辞激烈地斥责张晗异想天开的想法。

那些原本想要赞同的人见势不妙,纷纷闭上了嘴,成为了一桩桩不言不语的雕像。

张晗见状又掐了自己一把,眼泪汪汪地对着王皓说道:“王公也不赞成吗?”

“使君心慈,是并州百姓的福分,但是我们府库空虚,人手又稀缺,恐怕不宜如此行事。”

张晗气愤地一拍桌案,语气蛮横,“若我偏要如此行事呢?”像极了得不到糖果便耍赖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