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濯娇 南川了了 5121 字 2023-02-18

他带给她许多宫中不曾有过的新鲜事物,诸如话本、民间的寻常小玩意儿、江南乐曲……甚至是一些北方少有的吴侬软语。姚蓁果然如他打探出的那般,十分喜爱。

宋濯不欲让她碰他,一时嫌自己身上脏,二是恐她望见伤口,又会心疼的落泪,便沉声提醒道:“若是上药,恐秦颂会生疑。”

姚蓁动作一顿,打消了这个念头,将伤药收回。

宋濯欲要收回被她牵住的手,可锁链桎梏着他的动作,令他迟疑了一瞬,这一瞬间,姚蓁已经掀开了他的袖口。

她垂眸看着斑驳的伤口,本是白璧无瑕,如今却满是疮痍,手腕被粗糙沉重的镣铐磨得满是血泡。

姚蓁的睫羽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疾风骤雨中挥着翅膀的蝴蝶。蝶翼被大雨打湿,她的泪珠随即又落了下来。

她死死地咬住红唇,柔软的唇瓣被她咬出一道道痕迹,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在安静地哭。

宋濯紧紧抿着薄唇,面色沉重,静静地看着她哭。待她的泪渐渐止住,他再开口时,嗓音涩然的不成样子,艰难开口道:“哭什么。”

他眨眨眼睫,唇角忽地挑起一抹笑,哑声道:“当年我以锁链锁住你,如今我被镣铐锁住,许是冥冥之中的报应,上天罚我戴上枷锁,为你赎罪,所以蓁蓁,不必难过。”

他一向话少,鲜少哄人,耐着性子说出这番话已经十分不易,更毋庸提他嗓音尚且喑哑着。

姚蓁闻言,哭声停顿一瞬,抬头看向他深邃淡然的眼眸,眼泪反而落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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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蓁并未在水牢中停滞太久,待眼泪止住后,二人稍微对照了下日后的计划,秦颂便出声催促了。

宋濯继续装晕,姚蓁则换上了不耐烦的冷脸。

秦颂遥遥问道:“如何了?”

脚步声渐渐靠近,姚蓁神态自若,待秦颂走到身旁,才淡声道:“方才说了一些字眼,我没有听清,及我凑近听,他已咳着血晕过去了。”

秦颂打量着宋濯,见他的确气息奄奄,低声咒骂一句,又要抬起冰水将他泼醒。

姚蓁下意识地要制止。

她咬着牙生生止住。

方才那暗卫及时提醒道:“公子,此人本就奄奄一息,许是太过虚弱,损伤了喉咙才难以回答,不若为他稍作医治,待几日之后,他的伤势好了一些,再将公主请来套他的话。”

这暗卫虽为宋濯说话,却是宋韫派遣来得人,他说的话,秦颂不得不信服。犹豫一瞬,他不大甘愿的瞪了宋濯一眼:“你去安排。”

暗卫应是。

秦颂大步离去。

未几,婢子传唤来,给姚蓁蒙上眼,待着她沿另一条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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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日的相处后,姚蓁看出,如今秦颂虽然为世家做着事,但似乎同世家中人并不亲近,反而像是颇有罅隙的模样。

世家大族之间,一向有注重血统这一不成条的规矩。姚蓁稍微一想,便想通了缘由。——秦颂作为名门典范宋氏的外室子,若是寻常时日,必当是入不了门户的。只因宋濯同世家并非一心,宋氏无其他人可用,只得勉强拔擢他。

虽如此,想来极其看重血脉纯净的世家亦不会完全将他完全接纳,背地里不知生出多少龃龉。

他们之间龃龉的缘由,姚蓁不欲深究,她只看到,秦颂与世家有罅隙这一条。

而这一条,稍作利用,未必不能使得秦颂与世家之间龃龉越发深刻,令他们离心反目。

这自然并非易事。

故而,自水牢回来之后,姚蓁悄然将心中逐渐成型的计划付诸实践。

当秦颂又一次在她面前哼着曲调时,姚蓁静默地听了一阵,忽然柔声问:“这是当年,你哼唱给我听的那曲调吗?”

她眼眸亮闪闪的,希冀地看着秦颂。

秦颂怔了一瞬,抿抿唇,目光闪烁,低低地应了一声。

姚蓁轻轻“喔”了一声。

秦颂却因她轻飘飘的一句话,目光变得虚渺起来,思绪飘远,想到了他们当年的遇见。

那时的姚蓁,多么天真啊。

穿着素净的衣着,自以为将身份掩盖的严严实实,怯懦地同他说着话。岂止她光是凭着一张极其清丽脱俗的脸蛋,以及通身的清贵气,便足以将她同常人划分出天堑似的界限。

秦颂恨宋濯入骨。

宋濯宋濯,又是宋濯,总是宋濯。

他同宋濯出现时,便总是作为宋濯的陪衬;提及姚蓁,人们也总是认为宋濯同公主更为相配。

宋濯总是不经意地羞辱他、折辱他,这皆暂且不提。

可他们兄弟一场,即使不是一母所出,宋濯竟狠毒至此,存心断了他一条手臂。

他怎能不恨他!

如若不是有宋韫的威压在,秦颂保证,宋濯落入他手中,不会活过一天。

好在,如今姚蓁因为宋濯先前的囚|禁,亦恨宋濯入骨。

婢子取下蒙眼的布,姚蓁眯了眯眼,恰好望见秦颂披风下的手不知做了什么,宋濯忽地蜷缩了一下腰,同她视线交汇时,薄唇翕动了一下,无声道:“好痛。”

他眼角眉梢的细微动作,即使极其细微,但无一不在向姚蓁彰显着他很痛。

姚蓁的心口仿佛被拧了一把,冷着脸,疾步上前,吸了一口气,尽量将声音放的和缓,低声打断秦颂:“先前不是说,不再伤他的么?”

她没有注意到,她此言一出,宋濯眸光闪了闪,唇角勾起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

像是如愿偷吃到糖果的孩童。

秦颂茫然了一瞬:“什么?”

姚蓁不欲同他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纠缠,一眼也不愿再看他小人得志的脸,

他十分喜闻乐见。

……

秦颂的思绪飘出很远,直至耳边传来轻柔的一声声“咏山”,他的意识才渐渐回笼,望向面前的姚蓁。

姚蓁水眸凝烟波,见他看过来,有些疑惑的问:“咏山方才在想什么,怎么只顾着笑,我唤你数声皆不曾应。”

秦颂摸摸唇角:“没什么。”

姚蓁便不再纠结于方才那短暂的插曲,将自己的问题又温声重复一遍:“你可以将方才那曲子的乐谱教给我吗?”

秦颂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听着她的话语,心中微动,有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当年同姚蓁初见的那些时光。

他收敛了断臂之后越发古怪的脾气,温润的笑了笑:“自然可以了。”

他断了右臂,无法书写,便命人抬一张琴来,口述给姚蓁。

姚蓁垂着眼帘抚琴。

纤长的睫羽乖顺地垂落,遮住了她眼中冰冷微讽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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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平淡的过了几日。

姚蓁步步为谋下,秦颂果然放松了对她的警惕,姚蓁可以活动的区域大了许多,奴仆亦在他的授意下,不怎么限制姚蓁的活动。

此刻,姚蓁正坐在菱花窗前,随手拨弄着面前的琴弦。琴弦空灵地响动几声,攒积成一首淡淡的、哀婉的曲调。

姚蓁的眉宇间,一如这曲调,弥漫着淡淡的愁云。

即使宋濯说,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姚蓁亦忍不住担忧他。

她正想着,门外忽地有婢子叩门而入,恭恭敬敬道:“公主,我们公子请您去水牢一趟。”

姚蓁眉心微蹙。

为何这个时候去水牢?

转而悄悄观察宋濯身上的伤口。

宋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虽然仍被镣铐锁着,气色瞧上去较先前好了许多,衤果露在外的肌肤,亦没有过于明显的伤口。

他这般静静地站着这里,乍一看,并不似阶下囚,反而像是来巡视牢狱的一般。

姚蓁见他如此,才放下心来,缓缓掀起眼帘。

她看着他时,宋濯亦用一双粲然如星的眼眸望着她,清沉的眼底,是不易察觉的柔情。

视线的交汇,不过只在一瞬。

姚蓁眨动一下眼睫,问秦颂:“此次让我前来,所为何事?”

想清楚这一点,姚蓁便不怎么在乎秦颂这副小人得志的面孔,闭目塞耳,专注地想着如何将心中成型的计划付诸实际,只在秦颂咒骂声最胜是,忍不住瞥他两眼,质疑自己当年究竟是如何想的,才对秦颂这种人青眼有加,以为他是自己的良人。

秦颂断断续续的骂了几日。

如是几日后,某日,秦颂忽地在咒骂后话音一转,神神叨叨地问姚蓁,想不想见宋濯。

姚蓁心中一颤,却故作愠怒,柳眉倒竖道:“我为何要想见他?”

他的目光落在宋濯的胸口,面容渐渐扭曲:“对了,你不是恨他、厌他吗,或者,你亲自动手,如何?”

水牢中的气氛,在秦颂话音落下后,猛地降至冰点。

起先,秦颂接近这个先皇最宠爱的女儿,本是为了有利可图,便于平步青云;

到后来,不知怎地,渐渐对她上了心。

本来以为,即使是有巨大的身份差距,但只要姚蓁对他上心,他便会一路顺风顺水,如愿成为姚蓁的驸马。怎知半路杀出个宋濯,不明缘由地和姚蓁搅合在一处,先是有关他们的传闻漫天飞,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再然后,宋濯着了魔,强夺了她。

姚蓁的那张脸,如若不是因为公主的身份,又有哪个男人不想觊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