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依赖

若真是出事了,要抓起来是相当简单的。

正如瓮中捉鳖,一抓一个准。

安阳眯着眼,手指弯曲抵在唇边。

她其实不是很在意阮明珠是不是重生。

重生又不是回炉重造,把智商也重新洗一遍,即便再厉害,如今也不过还是个阮家女罢了。

阮明樱都能被褚卫直接打晕了绑到她面前,阮明珠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即便是在这般排查之下,依然出现了“剧情中的陷害宫女”,那她反而挺好奇到底是谁的手下能突破她、褚公公、金吾卫、皇家暗卫的层层丰收。

这般厉害的人,在些什么不好,去欺负一个普通世家女?

不懂。

今日的褚公公格外不同。

风姿依旧,明明是微笑的表情,那总是习惯半眯着的眼里带讥讽,他怀里抱着一只惊魂未定的鸭。

所以,为什么是一只鸭子……?

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看到看到褚公公手上那只被拿捏了的小动物时,表情陷入了一瞬的放空。

莫非,此鸭别有深意?

褚卫自然不在意旁人的想法。

他的声音如阴魂不散般在鸭的耳畔响起。

“你也是只见过世面的鸭了,被殿下抱过,进宫崇雅宫,糟蹋过价值百两的奇花异种,如今又下了刑狱走了一趟,见过血淋淋的酷刑。”

他垂着眼,戴着扳指的手一下一下摸过它的头,语调缓慢而带着韵致。

“现如今,轻易宰杀了你,咱家反而有些舍不得了。”

褚公公自认柔和地安抚着怀中的鸭,体贴地提出了一个崭新的建议。

“但不罚你一番,难解咱家这心头之恨。”

有些人从未想过自己如今居然沦落到和一只鸭子吃醋,他还浑然不觉哪里不对劲。

褚卫在流露出几丝情绪的时候,声音总是下意识有些尖利。

他略睁大了眼,瞳孔一缩:“不如,咱家带你下庖厨一观,这鸭子的数种做法。”

“——让你也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往后在这崇雅宫要行事的分寸。”

清隽的少年抱着鸭,在以非人的速度处理好公务之后,身上还萦绕着未散的血腥与铁锈气息。

他这话,听得到的人觉得他脑子指不定有点问题,竟试图与宠物讲道理,还恐吓它。

听不到的人也只觉得这少年模样长得挺好,怎么就养了只鸭子。

现在讲究名仕风度的不都喜欢那闲云野鹤吗。

即便是世家贵人也不过是喜欢那些猫猫狗狗的。

怎么会是鸭子。

褚卫其实也不知安阳为何留下了它,不过无论是何方都讲究一个“缘”字,既来之则安之。

鸭就鸭吧,独特,还好找。

总不至于和兔子似的,死了五六只,再找来新的还和原来一模一样,小孩子家都不知道自家宠物早就更新换代多少次,还以为自己养得多好呢。

“褚公公?怎可让你进入后厨那腌臜之地,还是让——”

褚卫视线往后瞥了一眼,开口者瞬间住嘴后退。

“说得像是咱家有多风光霁月似的,做过太监的人都知道,后厨是可干净的地方。”

他这句话说得抑扬顿挫,配上有些利的声音,再吊点气,提起架就和唱戏的角似的了。

褚公公自嘲,别人可不敢应声。

“脏的不是地方,是人心。”

他轻嗤了声,脊背挺直,黑发之下是苍白的脖颈,踏着悠闲的步子走进了安排好的地方。

“这回见不到现宰的鸭,只能看看你已经被褪毛、清洗干净、腌制去腥的同胞是如何被刀划开下锅的了。”

褚卫坐在距离后厨极近的地方,腿上的鸭子毛都几乎炸开了,却被他禁锢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下次带你见识见识现杀的,现在先将就一下吧。”

他语气可惜,却让人不寒而栗。

大半日后。

作为今日历练最大收益…亦或是受害鸭,它头倒在褚卫肩膀边,试图休息。

很显然,它也并不想依赖这个“罪魁祸首”,但它真的萎靡不振,再起不能,像是一只废鸭。

再不复往日大摇大摆走到安阳面前的辉煌。

它想多了。

褚卫没走几步就把它丢在地上,还不让旁边的下人抱它。

“多跑跑,回崇雅宫后就没力气折腾了。”

他毫不在意地说着风凉话。

免得碍眼,到处折腾,不得安宁。

旁边的人满脸欲言又止。

别人是揠苗助长,这是逼鸭学艺啊。

鸭的眼里仿佛失去了光,却还是不得不颤颤巍巍地站稳,在平整的石面地上开始走。

崇雅宫还是条件太好了。

宫女和太监都受温柔可亲的安阳公主善待照拂,以至于这鸭在本就待遇很好的情况下,还总吃零嘴。

每个人喂一点,它不肥硕才怪。

褚卫抱个人都不觉得累的练家子,在抱了大半天鸭的时候,驰名双标的觉得它需要清减些。

皇宫中地面平整,铺就着有致的石面道,尤其是走过花园时旁边还有簇生的花草植被。

原本总喜欢上嘴咬的鸭此刻无精打采地走过,看都不看一眼。

它个子不大,褚卫时不时还要在它身后不远处注意些,免得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把它给霍霍了。

褚卫教养崇雅宫的东西可以,别人但凡伸个手他都不乐意。

“褚公公,可有说过您何时回司任职?”

褚公公步子一顿。

“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他平淡地回了句,眼神往远一瞟,蓦然蹙起眉。

“呀!什么东西?!”是数个女声,透出惊诧。

这花园平时一眼望去都没什么人,怎么总能碰上些破事儿。

听声音年纪小,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声音倒是大,真是碍眼。

褚卫双手并着,快步往前走了几步,五步合两步走。

很快就看到在惊呼声中,那只原本蔫蔫的鸭子健步如飞朝着他冲过来,两只小翅膀扑腾扑腾地拍,险些掉了两根毛。

可别秃了,丑得看不下去——褚卫一边嫌弃地瞥了它一眼,一边不准备将踩了一路灰的鸭往身上抱。

委屈得不得了的鸭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极了找到靠山,狐假虎威。

褚公公往前走,跟在他身后的几人用诡异的目光盯着这只仿佛成精了的小动物。

这年头…宠物都知道恃强凌弱?

“哪方贵人于此喧哗?”

褚卫往前走,拿着腔调开口,硬是将有些繁杂的声音骤然打断了。

转角处一片寂静。

这样特殊的声线很显然不是正常男性,可一般太监也不敢拿这种语气,这般形容,还做第一个开口人。

从树荫之后走出来的少年一袭监制长袍,步伐平稳。

他手环在身前,脖颈略抬,背部如戒尺般笔直,让在场的太监与宫女们瞬间想退避三舍。

真是见了鬼。

他们几乎丝毫未掩盖脸上的菜色,大抵是今日出门未察觉这印堂发黑之征兆。

他皮肤苍白,眼尾略微上挑,细眉平整,若是忽略一些特定性征,也称得上一句少年风流。

他在看到转角处的人时略微挑了挑眉,很显然已经认出了人。

唯独看过去的眼神未曾表露半分尊敬。

这在向来捧高踩低的宫中是几乎见不到的。

可她们今日见到了这特例中的特例。

“舞源郡主可无恙?这小宠走着大道,郡主或是与友人谈天入了迷没注意脚下罢,您宽和良善,可莫要与它计较。”

褚卫意思意思扯起了嘴角,也没怎么细思就开了口。

站在转角路口的赫然就是舞源郡主裴霁月和她的堂姐裴灵舒,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子人。

若是安阳在此…呃,她也不一定能想起来这就是那天她在淑妃旁边见的裴家女。

算了,不要计较细节。

裴灵舒记得安阳,哪里记得这原本的帝侧太监,一时之间眼神迟疑不定。

舞源郡主本就被这脚边骤然出现的小动物还“嘎”地一声吓得后仰,被后面好些人扶稳才免得失礼,此刻很是恼羞成怒。

“你们就放纵这东西在花园里跑?也不怕惊扰了贵客?”

她纤手一指,手上的宝石链还随之一晃。

褚卫下意识想笑,他眉眼略弯,但还是很快就抑制住了。

然后故作正经地咳了声。

“一般的贵客咱家只会在明政殿或者含智宫见,鲜少有在这太液池见的,哪里又能惊扰什么贵客呢。”

舞源郡主几乎是睁大了眼,手腕硬是被身边的堂姐给按住了,几乎咬碎了半边牙。

她自小是被养在明陵大长公主身边,幼时就封了郡主,在外那向来是呼风唤雨的。

“若是郡主身体不适,咱家可代为传唤太医,莫让您在这宫中受了病气,讨个不吉利。”

褚卫抬起手一挥,将袖摆略到侧后,随手指了指脚边无力地倚靠着他的柔弱鸭子。

“它也不过是随其主,在宫中随意走两步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你们最好不要因为这点小破事闹大,尤其是闹到它主子身上。

不然到时候是谁比较好看就不一定了。

褚卫自认为说得相当明显。

“若无事,便不打搅几位,咱家急着回去禀信呢。”

他笑眯眯地说着,而后随意地告辞,连礼都未行,扯了扯衣摆。

身边的鸭子险些被他扯得在地上一滚,而后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他们几个人远没有舞源郡主和她堂姐身后的队伍这般壮大,但步伐有致又快速,没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了路口。

“可恶,这死太监竟然因为一只臭鸭子冒犯本郡主…!”

舞源郡主咬牙切齿,手攒住了裙摆,几乎拧出一个深印。

“郡主慎言。”

裴灵舒压低声音,她的视线不经意间略过她身后紧跟着,垂眼闭嘴如木头人般的宫人。

宫中,哪有什么秘辛可言。

想必她们还没出宫,这件小事都能传遍人口。

“那位是陛下身边的人吗?”

不是都说帝侧身边的人,才格外讲究和谨慎吗,怎么有这么个都不拘泥于基本礼度的人?

裴灵舒不解。

“哪啊,你不知道他?哦你可能名字没对上脸。”

舞源郡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恍然,才给她补充着解释道。

“他是褚卫,褚公公,以前在陛下身边做事,现下已经被贬到了安阳的身边。”

…褚公公?!

裴灵舒迅速收敛自己的震惊,保持住了自己大家闺秀的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