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老身可是把你当亲孙女,长者赐不可辞。”邵老夫人硬塞她手里:“有了这,以后就常到府城来耍。”
东西被摁在手里,云从芊为难地看向她娘。
“老夫人盛情,那你就拿着吧。”不收怕是要有的拉扯,王氏想云家掏出去那么多,收这么点回来…不过。
既然娘给话了,云从芊便不再推拒。邵老夫人笑道:“这才对。”放开手又转向云崇青,“航哥儿脾气不投你,你不愿去府里族学就算了,但课业上可不能马虎。”问王氏,“先生找的怎么样了?”
她心里不是该门清吗?王氏笑说:“先前难找,以后…应不难了。”
“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和云禾也别拿自个当外人,尽管给老身来信儿。府里那么些读书人,寻几个像样的先生还是不难的。”
齐氏忙道:“那就…”
“多谢老夫人了,给青哥儿寻先生的事暂时不急。”家学里有个陈夫子,王氏可不敢再沾邵家:“当下最紧要的还是芊姐儿的亲事。”
“说的是。”邵老夫人点首。
来来去去说了有大半个时辰的话,王氏才将邵家几尊佛送出北屋。虽然对方客气了,但应酬她们也是真费心力。
云从芊拿着契书看了半天,不禁发笑,与弟弟道:“权势富贵真的很迷人心智。”
“那是邵家心里虚。”云崇青敛目。其实真要细究起来,邵家与十几商户间的银钱往来很难断清楚。都是自愿的事,单凭此也推不倒邵家,至多会引得朝廷猜疑。
邵家朝里还有人,人长了嘴,可以辩驳。爹有提过,每年寒冬,邵家都会在几个寺庙庵堂设粥棚。他们两嘴皮一动,直道商户送银,盛情难却之下将银还予民。一本糊涂账,哪算得清?不定朝廷还得记邵家个好。
所以要拿邵家,就得摸清银子的具体去向,把那糊涂账捋清楚。而卑盂县孟家姑娘进了宣岭布政使司参政的后院,也叫他看到了一点结党的影儿。
离了城西,邵家马车里就起了声。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话一点不假。”邵二太太叹气,扯起唇角冲婆母苦笑:“咱们把脸送上门,人家还真抽得啪啪响。”
邵三太太丈夫庶出,她来回来也就凑个人头,这会听二嫂如是说,嘴抿着但心里搭了句,所以啊做人做事要留一线。
“母亲,”邵大太太焦心的是旁的事,压着声道:“咱们站不得沐家了。”宫里沐贵妃有喜已不是秘密,原他们家是看重沐宁侯府的,现…却是不想沐贵妃好了。
邵二太太愤愤:“千挑万选,给嫡幼子寻了那么个岳家,也不知沐宁侯府图什么?”
“还不是图皇帝安心。”邵老夫人轻嗤:“云家那头以后就当门普通亲戚走。每年的孝敬不要了,咱们也不再拿热脸去捧。”
邵大太太还是放不下心:“那万一被沐宁侯府知道咱们与云家的那些过去…”
“什么过去?”邵老夫人转眼回视大儿媳妇:“自大雍建国后,邵氏可没开口向谁家要过银子。他们给,也只是念着脱籍的恩。这么多年邵氏也没为谁家做过什么,他们正当走商平安至今,归根究底是咱们大雍世态安·平。”
邵二太太掩嘴笑道:“母亲说的对极。
次日一早,邵府来了十多辆马车,送云家。坐了一天一夜的船回到三泉县,才歇好,沐晨焕便上门了,还带着记恩。
云崇青见着两人,有点闹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早饭用了吗?”
记恩看了眼边上人,重重点了点头:“我们在五严镇吃过了。”昨天中午西头岭下,他正看匠人夯地基,冷不丁地冒出个人来。晚上这位也没在别地儿落脚,跟着他回云四婶子娘家了。
“青小哥儿,大芊姐真的许给他了?”
不等云崇青答话,沐晨焕已经来到其身边,帮他调整姿势:“手臂打直,臀后压,膝外撑不过脚尖。”
经他这么一抬二推的调过后,云崇青立时觉出身子沉了点。
“缓和吐纳向平稳,然后沉气放轻。”沐晨焕说完又招记恩过来:“你一块蹲,不然他看着你轻松站着,更觉累。”
噗嗤一声,走出东厢的云从芊半掩着嘴乐,见那人看来,忙作正经:“你们继续,我去厨房看看。今儿都在,让张大娘给咱们整笼咸香小猪蹄。”
记恩以前也蹲过马步,走上去与青小哥儿面对面地蹲:“我一次能蹲两刻。”就是师父走了,他有点荒废。
目送人进了厨房,沐晨焕回过头看记恩:“不错。”
新姑爷身份不一般,早在云家传开了。不多会,云忠诚、云忠恒两老兄弟就到了云潭院外。见守门的还是李婆子,没瞧着面生的下人,便清楚老四说的一点不假。这侯门贵子不拘小节,不讲排场。
当初来三泉县探查,沐晨焕就摸清了云家,故知道对上哪个人该拿什么态度出来。忠字辈两老,他客客气气。至于之后上门的那些,他双手抱臂端起了侯门公子的架子。
云从嫣戴了薄纱帷帽,也随她父母来了云潭院,见到与小十二站在一块的男子,心难受得似被人紧抓着。眼里泛着泪花,痴痴看着那矜贵,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之前因着那不着调的流言,这两月记恩在外都严守着清规戒律,就怕自己哪露了馅,害了大芊姐。现在大芊姐有婆家了,他是放开了肚子,端着一大汤碗肉饺子站院里一边吃一边跟青小哥儿和大芊姐夫说话。
“大芊姐夫起得可早了。只起那么早,他也不做饭。”
沐晨焕笑问:“有饿着你吗?”素面吃了两碗,比他一练武之人吃得还多。才过去多大会,现又用上饺子了。
“他最近亏着了。我在邵关府就想着回来要给记恩买猪头肉和牛肉饺子吃。”
“饺子已经吃上了,还缺顿猪头肉。”记恩冲云崇青笑得灿烂,他一点没后悔跟云四叔他们来三泉县:“从邵关府到京城要几天呀?”
“没什么意外,三天。”沐晨焕无视周遭投来的目光,反正在他们心中他就该是这等冷清:“不过京城到这要四天半近五日。”余光瞥见熟悉倩影,转眼看去,她又在忙什么?
沐宁侯夫妇抵达京城,歇了一夜。翌日,自交了兵权就少有上早朝的沐宁侯,就换上了麒麟补子绯色官服去了武源门。早朝上,皇帝见了他都惊奇,关心了两句才开始议事。
议事时,沐宁侯全当自个不存在。下朝后,他精气神上来了,跟到南书房,得见皇帝面,也不用问,像倒豆子一样把事顺溜讲了。
“简直胡闹。”留着美髯的皇帝,双眉紧锁:“晨焕怎么能娶一小商女,而且祖上还是那般出身,您叫各家怎么看?”
“所以老臣来求道赐婚圣旨,给芊姐儿抬一抬身份。”沐宁侯都抹起眼泪了:“晨焕什么情况,别人不清楚,皇上您还不知吗?臣和老妻对他没旁的要求,只望他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照顾着。他自己看上的,自那事后,十多年了,孩子还是头回跪下求件事。”
“这是件小事吗?朕也求您别为难朕。”皇帝恼得都不愿看殿下那张老脸。
沐宁侯跪下:“皇上,老臣都把话许出去了,您看在老臣为您守了这么多年边关的份上,就……”
“莹然怀着喜,又苦夏,本就不舒坦。您别瞎闹了。晨焕要是实在喜欢那小商女,许个良妾就得了。武英殿大学士许飞宇家嫡长女不是还没婚配吗?朕觉得不错。”
“哪不错了?许飞宇脸四四方方,还大脑袋门。他闺女长得…有晨焕标致吗?”沐宁侯抱着圭臬,撇过脸叹气道:“老臣几十年了,求过您多少事?就只两桩。一桩告老,您没允。”
他也才登基九年。皇帝手拍脑门:“您再求件别的事。”
“那告老吧。”
“您还说您不是在胡闹?”
好容易将人打发走,皇帝脸上神色一收,招了静站在旁的瓜子脸宫人过来:“是那姑娘?”
“回皇上的话,沐宁侯爷提及的云家从芊,确是沐三爷上士子山夜会的女子。”宫人说完还起了笑:“也是在孟籁镇上,坏了卢家大姑娘好事的那位主。家里爹娘护得厉害,性子跟沐宁侯爷说的一般,温婉中不乏爽利,样貌极好。”
皇帝面上放柔了:“谁给卢家指点的迷津,还没查出来?”
宫里跪地:“奴才该死。”
合上折子,皇帝起身:“被沐宁侯一闹,朕也没心思处理政务了。摆驾熙和宫,朕去看看贵妃。”
“是。”
常春池东向,熙和宫里,一相貌与沐晨焕似了七分的女子,披散着一头青丝,正撑着腰挺着肚子在廊下来回走动。十来个宫人皆提着心,一眼不眨地守在边上。
“娘娘,您已经走了两刻了,该回殿里歇歇了。”首领太监压着嗓子小声劝说:“七月初的日头最是毒,您不为自己个着想,也应为腹中的小皇子想想。”
劝人的话就没变过,沐贵妃手覆上肚子,正是为这主儿着想,她才要多动弹。
“皇上驾到!”
听到唱报,沐贵妃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怎么这个时候来?
见贵妃来迎,皇帝脚下快了两分:“说了不要多礼,你怀着身子。”伸手拉住人。
“皇上体恤,臣妾也不能忘了规矩。”半蹲下的沐贵妃就着力站起,与皇帝一道走向正殿。
“今日感觉如何?”入了殿,皇帝扶着她到榻上坐,细观面色:“小东西还闹你?”
沐贵妃莞尔,低头看自己的肚,无奈道:“哪能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