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阁的夜风裹挟着深秋的清冽,凛冽如刀,却又奇异地裹挟着一缕似有若无的、雪后松林般的冷香——那是独属于明世隐的气息,早已如同蚀骨之毒,浸透了弈星的每一寸神魂。
此刻,这气息却如同最温柔的凌迟,萦绕在周身。
他跪坐在冰凉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指尖死死压着那枚通体漆黑、触手生寒的“天元”棋子。
天道反噬之力如同亿万只贪婪的附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经脉,撕扯着他的神魂。
难以言喻的剧痛,仿佛滚烫的熔岩在他五脏六腑间奔涌冲撞,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灼烧感。
浓烈的腥甜在喉间翻涌,几欲冲破紧咬的齿关。
细密的冷汗早已浸透单薄的里衣,沿着他苍白清瘦的脸颊滑落,最终滴答一声,砸在悬浮的紫檀星盘边缘,溅开一朵小小的、暗沉刺目的血花。
痛吗?自然是痛彻心扉,痛入骨髓。
然而,在这足以摧毁任何意志的极致痛楚深处,一股隐秘而病态的期待却如藤蔓般疯长、缠绕、勒紧了他的心脏——他知道,明世隐一定会来,一定会!
自那片尸山血海的废墟中被明世隐亲手捡起,赐予“弈星”之名那一刻起,他苍白冰冷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了这一轮孤高清冷的明月。
是明世隐教他执棋落子,指点星辰轨迹,引他这凡人之躯窥探天道玄机,在这冰冷残酷的修仙路上披荆斩棘,只为将他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那人强大、神秘、孤高得不染凡尘,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却独独看不透——或者说,刻意忽视了他眼底早已悄然变质、疯狂滋长的藤蔓。
那藤蔓名为“独占欲”。
在幼年仰望那轮明月时便已悄然生根,在无数个日夜的年岁里,贪婪地汲取着明世隐每一次专注凝视他推演星图时的目光、指尖“无意”拂过他发顶或手背的微凉触感、以及在星辰轨迹完美契合时,唇角那转瞬即逝的、微不可查的赞许弧度……
这些微不足道的点滴,如同剧毒的养料,滋养着这株藤蔓,终至盘根错节,深深缠入他的骨髓,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
他要明世隐的眼里、心里、身边,都只有他弈星一人。
任何可能分走明世隐一丝一毫注意的存在,无论是人、是事、甚至是冰冷的星辰推演,都会引动他心底淬毒的冰冷杀意,如同看待棋盘上碍眼的废子,只配被无情剔除。
只是他藏得极好,极深。
用温顺、聪慧、恰到好处的依赖,精心织就了一张看似无害的网。
弈星太清楚自身的优势:这副清瘦苍白、仿佛一碰即碎的皮囊,那双在推演星象时被星辰映照得格外清亮的眼眸,以及他刻意维持的、易碎而隐忍的姿态——这些,都是他无声打磨好的、针对明世隐的致命武器。
他会在明世隐深夜批阅浩瀚星图时,“不经意”地添上一杯温度恰好的清茶,指尖“无意”擦过对方执笔的、骨节分明的手背,留下微弱的电流;
演武场上受伤后,他会坚持自己处理狰狞的伤口,让浓郁的血腥味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破碎的闷哼声,“恰好”传入明世隐的耳中;
当他推演星盘耗神过度,脸色苍白如纸时,他会在明世隐必经的回廊里,披着单薄衣衫“偶遇”,任由深秋的夜风勾勒出他单薄得近乎透明的轮廓,瑟瑟发抖……
每一次,每一次!
他都能精准地捕捉到明世隐眼底那稍纵即逝、被强大意志力强行压下的波澜——那细微的涟漪,于他而言,是比星辰运转、大道轰鸣更美妙百倍的乐章,是引诱奏效、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的无声凯歌。
三宗大比,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他强行催动“地元”,不顾一切地窥探“噬元灵纹”的核心。天道反噬百倍凶戾地反扑而来,如同九幽深渊伸出的巨爪。
七窍涌出粘稠污血的刹那,意识无可挽回地坠入粘稠冰冷的黑暗,死亡的触手扼住了喉咙。
然而,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与绝望的泥沼里,竟诡异地升腾起一股近乎解脱的快意——若他真就此死去,明世隐会如何?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眸会为他而碎裂吗?会流露出痛悔吗?会后悔没有更早、更彻底地属于他弈星吗?
当那股清冽如亘古雪山之巅的气息骤然降临,霸道地驱散所有灼热与血腥时;
当身体被拥入那个带着熟悉冷香的、坚实滚烫的怀抱,清晰地感知到对方因他而紊乱失控的心跳时——弈星在濒死的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他赌赢了。
星陨渊底,浑天星盘冰冷的暗金色盘面上,他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