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诈降断指

第一节 :血帖现踪

曲女城宫门外的黄沙正被正午骄阳烤得发烫,王玄策按在腰间节杖上的指节泛白,吐蕃骑兵的氆氇披风与泥婆罗战象的铜铃在风中交织出沉凝的战声——这是他与蒋校尉率领八千余骑围攻城池的第三日,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士握缰的手早已磨出血泡,泥婆罗七千勇士的藤甲上还凝着昨日攻城时溅上的天竺兵血。去年使团二十八人倒在阿罗那顺屠刀下的惨状,此刻正随着城楼上天竺守军的叫嚣,在王正使眼底烧起一簇簇寒火。

“王正使,再拖下去,泥婆罗将士的粮草怕是撑不过五日。”蒋师仁的陌刀斜拄在沙砾中,刀刃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要不要让吐蕃的火油队试试强攻?”

王玄策尚未开口,忽然有风裹着金铁破风的锐响掠过耳畔。他猛地抬手按住蒋校尉的肩,两人同时俯身——三百道金漆血帖如淬毒的流矢,齐刷刷钉在唐军阵前的拒马桩上,帖角暗红的血迹还在往下滴落,在黄沙上洇出一朵朵细碎的血花。

“戒备!”蒋师仁厉声喝令,陌刀已握在手中,吐蕃骑兵瞬间举起牦牛皮盾,泥婆罗勇士的投矛也对准了宫门方向。王玄策缓步上前,指尖触到血帖的刹那,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混着金漆的甜腻扑面而来。每张血帖的背面都烙着一枚深褐色的指印,指腹处清晰可见“显庆廿三年”的阴文,那是十年前的年号,此刻却像一道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捏起一张血帖翻转,正面竟贴着《大唐西域记》的残页——正是玄奘法师笔下记载西域诸国诈降秘策的“诈降篇”,残破的纸边还挂着未干的血迹,那些暗红的血珠顺着残页上的字迹流动,竟慢慢在“伪盟”“诱杀”等字上聚成血团,像是要将十年前的阴谋重新勾勒出来。

“好大的胆子!”王玄策怒极,指力骤然加重,血帖“嗤啦”一声被捏碎。就在纸屑纷飞的瞬间,一道细如发丝的断足金线突然从指印处弹出,如毒蛇般刺入他的指尖——他猛地抽手,却见金线末端勾着一枚青铜指套,指套表面泛着暗绿色的铜锈,甲面内侧刻着的“永徽廿五年”暗记,正被一种黑紫色的毒液慢慢腐蚀,那毒液所过之处,青铜竟像被啃噬般泛起细密的坑洼。

“王正使小心!”蒋师仁的陌刀带着破空的锐响劈来,刀风瞬间将剩余的血帖扫成一片纷飞的金红。可那些落下的并非纸屑,而是一个个巴掌大的密封指甲匣,木匣表面雕着天竺密教的骷髅纹,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王玄策弯腰拾起一个,指尖刚触到匣盖,铜锁便“咔嗒”一声弹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截干枯的人指,指节处缠着泛黄的绢布,绢布上用工整的汉字写着《伪盟约》三字,墨迹正是阿罗那顺那标志性的歪扭笔锋,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唐使的鲜血写就:“允唐使入城议降,于佛殿设伏,斩来使以绝唐廷念想……”

“这群畜生!”蒋师仁的陌刀重重劈在地上,沙砾飞溅,“去年二十八个兄弟,就是信了这狗贼的降书,才会……”他的声音顿住,喉结滚动着,眼底的血丝几乎要渗出来。王玄策握着指甲匣的手微微颤抖,去年使团遇害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阿罗那顺笑着递上降书,转身却让刀斧手冲出,兄弟们的惨叫声、血溅佛殿的腥气,还有他与蒋校尉拼了命才从密道逃出时,背后传来的天竺兵的狞笑。

就在这时,宫墙上方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西侧的城墙竟裂开一道丈余宽的缝隙。唐军将士纷纷举兵戒备,却见缝隙中飘出的不是降旗,而是一串串用麻绳串起的断指——那些断指早已干枯发黑,指骨上缠着青铜卦钱,卦钱正面刻着鸿胪寺的飞鸟纹,正是当年随使团出使的密探所带的信物!每一枚卦钱都卡在指骨节处,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那场屠杀。

“鸿胪寺的兄弟……”王玄策的声音沙哑,他抬手接住一串落下的断指,指尖触到冰冷的指骨时,突然感觉掌心的青铜指套微微发烫。他转头看向蒋师仁,却见蒋校尉正盯着空中——一尊铜佛残核从城墙裂缝中飞出,佛身早已被烧得焦黑,内核处渗出暗红的佛血,滴落在青铜指套上。

佛血与指套接触的瞬间,金漆血帖残留的金粉突然被染成墨黑,在指套表面凝成一道道细密的纹路。王玄策凝神细看,那些纹路竟与阿罗那顺昨日送来的七封降书印信一模一样,只是每一道纹路的末端都有一道细微的裂痕——那是伪造印信时,印模未合的痕迹!

“原来如此。”王玄策猛地攥紧拳头,青铜指套上的毒液被佛血逼退,“阿罗那顺这是想故技重施,用伪造的降书诱我们入城,再设伏杀我们!这血帖、指甲匣、断指,都是他的障眼法,想让我们信他的‘诚意’,实则……”

“实则是想把我们八千弟兄都埋在这曲女城!”蒋师仁的陌刀直指城楼,声音响彻阵前,“吐蕃的兄弟们!泥婆罗的勇士们!看看这些断指,看看这伪盟约!今日我们不踏平这王城,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小主,

吐蕃骑兵的呼喝声瞬间炸响,一千二百把马刀同时举起,映得日光刺眼;泥婆罗勇士的投矛重重顿在地上,七千将士的呐喊震得黄沙飞扬。王玄策握紧腰间的节杖,节杖顶端的铜铃在风中作响,他看向蒋师仁,眼中燃起决绝的光:“蒋校尉,传我将令——吐蕃火油队攻东门,泥婆罗战象冲西门,今日日落之前,必破此城!让阿罗那顺知道,我大唐的使节,不是他想杀就能杀的;我大唐的尊严,要用他的血来偿!”

蒋师仁抱拳领命,陌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得令!王正使放心,今日定斩阿罗那顺狗头,祭奠二十八个兄弟!”他转身跃上马背,吐蕃骑兵的将领已举起狼头旗,火油桶被搬上云梯;泥婆罗的象夫们拍着战象的脊背,战象的长鼻卷起巨石,对准了裂开的城墙。

王玄策站在阵前,掌心的青铜指套已被佛血染得通红,“永徽廿五年”的暗记不再被毒液腐蚀,反而透出微光。他抬头看向曲女城的宫门,那些纷飞的血帖、断指,还有阿罗那顺的伪盟约,都成了点燃唐军怒火的柴薪。去年使团二十八人倒下的地方,今日将有八千铁骑踏平王城;昨日的血海深仇,今日便要用天竺王的头颅来洗刷!

“杀!”王玄策的吼声与唐军将士的呐喊交织在一起,陌刀的锐响、战象的嘶吼、火油燃烧的噼啪声,瞬间将曲女城变成了一片战场。蒋师仁的陌刀已劈向第一个冲出来的天竺兵,吐蕃骑兵的马刀划破黄沙,泥婆罗勇士的投矛精准地刺穿敌军的甲胄——这场为复仇而来的攻城战,在三百道金漆血帖的引爆下,终于迎来了最惨烈也最决绝的时刻。王玄策握着节杖,一步步走向宫门,青铜指套上的佛血映着日光,像是在为死去的唐使,亮起一盏复仇的灯。

第二节: 卦钱辨伪

王玄策指尖挑起那枚缠着断指的青铜卦钱,指腹摩挲着钱面鸿胪寺的飞鸟纹——纹路比制式卦钱浅了三分,边缘还留着未打磨的毛刺,显然是天竺人仿铸的赝品。他刚要将卦钱凑到眼前细看,钱孔突然“嗤”地喷出一股墨汁,墨色浓如玄铁,在空中凝而不散,竟顺着风势组成《卫公兵法》中早已失传的“识诈阵”图谱!阵图里“虚则实之”“诱敌入城”的字样被淡绿色胆汁浸得发黄,墨迹边缘还沾着细碎的绒毛,分明是从活禽胆囊中取汁调和的墨料,带着一股刺鼻的腥涩。

“王正使当心墨中有毒!”蒋师仁的陌刀已横在身前,刀背猛地拍向墨幕——刀气如惊雷炸响,墨阵瞬间被劈成漫天飞散的墨点,溅在沙地上竟“滋滋”冒起白烟,将黄沙灼出一个个小黑坑。不等墨点落地,刀风余劲已震碎脚下青石板,一块嵌在土中的鎏金印玺突然翻出,印面刻着的“五天竺盟誓注”六个篆字虽被风沙磨得模糊,却还能辨出是玄奘法师当年游历天竺时,与五国君主共同立下的盟誓印鉴。

王玄策蹲下身,指尖拨开印玺周围的碎石——印玺侧面有道细如发丝的裂痕,篡改过的誓词正从裂痕中渗出灰白色药粉,药粉落在掌心微凉,凑近鼻尖轻嗅,竟有甘草与牛黄混合的清苦,正是文成公主当年赠予他的解毒散配方!“这是公主殿下的解毒药粉,阿罗那顺竟连盟誓印玺都敢篡改,还在里面藏了解药,是想让我们信他‘诚意’?”他捏起一撮药粉洒向空中,药粉遇风即散,落在方才溅落墨点的地方,白烟瞬间熄灭,只留下淡淡的药香。

蒋师仁的陌刀在石板上划出火星,刀刃挑起半块铜佛碎片——正是方才从城墙裂缝中飞出的残核,碎片边缘还凝着暗红佛血。他将碎片嵌入药粉堆中,铜片刚触到药粉,远处阵前的血帖突然“轰”地燃起明火,金漆在烈焰中融化成金液,血字被烧得蜷曲变形,却在灰烬中慢慢拼出几行歪斜字迹。王玄策俯身细看,那些灰烬拼出的笔画比天竺常用的梵文更僵硬,竖笔收尾处带着唐楷的顿笔痕迹,正是天竺谋士模仿唐人笔迹时露出的破绽——去年阿罗那顺送来的降书,笔迹亦是如此,只是当时他们被复仇的怒火冲昏了头,竟未察觉这致命的疏漏。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圈套。”王玄策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阿罗那顺的谋士学不会我大唐书法的风骨,每次伪造文书都在笔画上露马脚,上次使团遇害前,他送来的‘议和信’也是这般拙劣笔迹!”

蒋师仁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两人同时转头——三名身着白袍的天竺降使正捂着胸口踉跄倒地,嘴角涌出黑血,他们手中捧着的金盘“当啷”落地,在沙地上滚出老远。王玄策快步上前,脚尖挑起金盘——盘身鎏金虽亮,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凑近细看,盘沿内侧竟留着细微的骨缝,盘底还沾着未清理干净的骨渣!

“这不是鎏金铜盘……”蒋师仁的声音发颤,陌刀挑起金盘底部——刻着的鸿胪寺银针暗码赫然入目,那是密探专属的联络暗号,每一枚银针对应一位密探的姓名。王玄策盯着暗码,眼前突然浮现出密探小李的脸——去年使团中最年轻的密探,才十七岁,总说要跟着他回长安看朱雀大街的花灯,最后却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小主,

“是唐使的头骨……”王玄策的指尖抚过金盘,骨缝处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阿罗那顺竟将兄弟们的头骨鎏金做盘,还让降使捧着来‘献降’,简直丧心病狂!”他猛地将金盘掷在地上,鎏金外壳磕出一道裂痕,里面灰白色的头骨碎片露了出来,与断指上的骨纹如出一辙。

蒋师仁的陌刀重重劈在金盘上,“当”的一声脆响,金盘被劈成两半,头骨碎片散落一地。就在这时,金盘残片里突然掉出三枚银针,针身发黑,针尖却泛着银光。银针落地的瞬间,突然“嗡嗡”自颤,针尖朝着宫墙方向倾斜,在袅袅青烟中慢慢竖起——三枚银针组成的纹路,正是文成公主亲传的密令暗号:“未时三刻,佛骨照奸”。

“未时三刻……”王玄策抬头看了看日头,此刻已近未时,距密令中的时辰只剩三刻,“佛骨照奸,想必是公主殿下早料到阿罗那顺会用佛骨做文章,这才留下密令。”他想起方才嵌入药粉的铜佛碎片,佛血与药粉接触时泛起的微光,或许就是“照奸”的关键。

蒋师仁弯腰拾起银针,指尖擦过针身发黑的部分——竟是干涸的毒液,与青铜指套上的黑紫色毒液一模一样。“王正使,阿罗那顺的降使带着毒盘来,怕是想趁我们验盘时下毒,幸好银针自颤显了密令。”他将银针递给王玄策,“现在怎么办?未时三刻一到,怕是有更大的圈套在等着我们。”

王玄策握着银针,目光扫过阵前——吐蕃骑兵正警惕地盯着宫门,泥婆罗勇士的藤甲上沾着墨点,却没人敢擅自擦拭;远处城楼上天竺守军的身影晃动,隐约能看到他们手中举着的佛骨幡,幡面画着的密教符咒,与铜佛残核上的纹路如出一辙。他突然想起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佛骨验真术”——真佛骨遇解毒药粉会泛金光,遇毒物则发黑,阿罗那顺篡改盟誓印玺藏解毒药粉,又用佛骨残核引出血帖自燃,分明是想混淆真假佛骨,掩盖他用假佛骨设伏的阴谋。

“传我将令,让吐蕃火油队暂停攻城,泥婆罗勇士守住四门,任何人不得靠近宫墙五步之内!”王玄策将银针插入腰间革带,指节叩了叩青铜指套——甲面“永徽廿五年”的暗记已被解毒药粉护住,不再被毒液腐蚀,“蒋校尉,你带五十名吐蕃锐骑,去阵后取我昨日埋下的真佛骨匣;我在此盯着宫墙,等佛骨一到,便知阿罗那顺的奸计究竟藏在何处!”

蒋师仁抱拳领命,陌刀一扬:“得令!王正使放心,末将必在未时三刻前带回佛骨匣!”他转身跃上马背,五十名吐蕃锐骑紧随其后,马蹄扬起的黄沙在阵后拉出一道烟尘。王玄策站在原地,指尖再次挑起那枚青铜卦钱——钱孔中残留的墨汁已干,露出里面刻着的“伪”字,与阿罗那顺降书印信上的裂痕如出一辙。

远处城楼上传来天竺兵的吆喝,却没人敢贸然冲出。王玄策抬头看向日影,时辰正一分一秒逼近未时三刻。他握紧青铜指套,掌心的解毒药粉与佛血残留的暖意交织在一起——文成公主的密令、玄奘法师的盟誓印、鸿胪寺密探的银针,所有线索都指向“佛骨”二字,阿罗那顺的诈降计,终究要靠佛骨来戳穿。

阵前的金盘碎片还在泛着冷光,唐使头骨的碎渣嵌在沙砾中,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王玄策深吸一口气,腰间节杖的铜铃随风轻响,与远处蒋师仁骑兵的马蹄声渐渐重合——未时三刻将近,佛骨将至,这场用鲜血与阴谋铺就的诈降迷局,终于要迎来辨伪的时刻。他盯着宫墙裂缝中隐约可见的佛骨幡,眼中寒光乍现:阿罗那顺,你用唐使头骨做金盘,用伪卦钱设毒计,今日便让佛骨照出你的奸邪,用你的头颅,祭奠所有枉死的兄弟!

第三节 :银针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