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血砂现踪
殑伽河入海口的晨雾还未散尽,咸腥的海风里突然裹进刺鼻的铁腥味。王玄策立于礁岩之上,玄色官袍被潮风灌得猎猎作响,他左手按在腰间横刀的鲛鱼皮鞘上,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翻滚的河面——本该是浑浊黄褐的河水,此刻正从河口深处向外翻涌着暗红浪潮,那红色越来越浓,不过半柱香的工夫,竟在入海口铺开三百里赤潮,像一块被血水浸透的巨幅绸缎,将天光都染得暗沉下来。
“王正使!您看那浪尖!”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喊,蒋师仁提着陌刀快步奔上礁岩,甲胄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海岸线上格外清晰。他单膝跪地,右手指向赤潮深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王玄策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每一朵拍向岸边的浪尖上,都托着一尊半尺高的青铜人俑,俑身铸着繁复的天竺密纹,胸口却赫然刻着三个隶书大字——“戒日王祭”。更诡异的是,人俑周身布满细密的裂缝,暗红色的汁液正从裂缝中渗出,在浪水里晕开时,竟显露出一行行墨色字迹,仔细辨认,竟是《大唐西域记》中早已失传的“血祭篇”内容,那些字迹随潮水起伏明灭,仿佛有生命般在水面上流转。
王玄策的右手突然一紧,腕间缠绕的断足金线竟自行挣脱束缚,像一条灵活的金蛇,直直刺入最近的一尊青铜人俑。金线入俑的瞬间,人俑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从头顶至腹部分裂开来,露出里面嵌套的青铜量沙斗。那斗身通体泛着青黑光泽,沿口处刻着“显庆八年验”五个小字,此刻正被人俑渗出的血水缓缓腐蚀,字迹边缘已泛起暗褐锈迹。“是文成公主当年埋设的量沙斗。”王玄策沉声道,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当年公主出使吐蕃,曾途经天竺,说要为我大唐留一道‘辨奸符’,原来竟藏在此处。”
“王正使,这些人俑绝非善类!”蒋师仁猛地站起身,陌刀在手中一转,刀刃映着赤潮红光,“去年使团二十八人葬身天竺,仅您我二人拼死逃出,如今他们弄出这赤潮血俑,定是要搞更大的阴谋!”他话音未落,便提刀跃下礁岩,朝着浪墙冲去。八千余骑人马早已在岸边列好阵型,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士身着赭色皮甲,手持长弓,箭尖直指赤潮;泥婆罗借来的七千骑兵则披挂着青铜鳞甲,腰间挎着弯刀,胯下骏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却始终保持着整齐的队列。见蒋师仁冲锋,吐蕃骑士率先放箭,箭矢如飞蝗般射向浪尖的人俑,泥婆罗骑兵则紧随其后,马蹄踏得滩涂水花四溅。
蒋师仁的陌刀劈开一道丈高的浪墙,刀锋划过水面时,却突然撞上硬物。他手腕一沉,借着冲力将那东西从浪里挑出——落在滩涂上的不是常见的贝壳,而是一个半尺见方的密封铜函。铜函表面铸着天竺教的护法神像,蒋师仁挥刀砍去神像头颅,函盖“啪”地弹开,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一块象牙板。王玄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象牙板,只见上面用梵文刻着密令,他逐字翻译出来,声音冰冷:“血染圣河,诛尽唐使,复戒日王业。”竟是去年杀害使团的天竺余党留下的绝笔书,他们不仅要为戒日王复仇,还要用殑伽河的血水,彻底断绝大唐与西域的往来。
就在此时,远处的赤潮突然掀起巨浪,一尊丈高的铜佛残核从浪里飞出,直直坠入青铜量沙斗中。佛残核接触斗身的瞬间,竟渗出鲜红的汁液,那汁液与斗中的血水混合在一起,瞬间将三百里赤潮染成金色。金色潮水翻滚片刻,突然向下凹陷,凝成七股暗黑色的暗流,暗流在水面上勾勒出复杂的纹路,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的祭坛坐标——坐标指向殑伽河上游的一座孤岛,那里正是天竺余党当年藏匿的据点。
“蒋校尉,传令下去!”王玄策将象牙板揣入怀中,翻身上马,“吐蕃骑士随我沿暗流上游,直捣祭坛;泥婆罗骑兵留守岸边,防止余党从海路逃窜!”蒋师仁高声应和,将陌刀举起,对着八千骑兵喊道:“王正使有令!随我等复仇!为使团兄弟报仇!”骑士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滩涂都在颤抖,吐蕃骑士纷纷调转马头,跟着王玄策向河上游奔去;泥婆罗骑兵则分成两队,一队守住河口,一队沿滩涂巡逻。
然而,就在王玄策的队伍刚离开岸边时,退潮后的滩涂突然开始蠕动。起初只是细微的震动,很快,滩涂表面的泥沙被顶起,一个个黑影从泥沙中钻出。蒋师仁回头望去,瞳孔骤然收缩——钻出的不是寻常的蟹群,而是一具具身着天竺教袍的浮尸。那些浮尸面色青黑,双目圆睁,胸口却都嵌着一枚青铜卦钱,卦钱上刻着大唐密探的专属印记。“是去年失踪的密探!”蒋师仁咬牙道,“这些余党竟将密探的尸体埋在滩涂,还用天竺邪术操控,想等我们离开后偷袭!”
他当即调转马头,对着留守的泥婆罗骑兵喊道:“列阵!刀劈浮尸,箭射邪祟!绝不能让这些东西靠近岸边!”泥婆罗骑兵迅速列成方阵,弯刀出鞘,对着涌来的浮尸砍去。刀锋划过浮尸躯体时,竟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原来这些浮尸体内早已被灌满铅水,寻常刀剑根本无法将其劈碎。蒋师仁见状,提着陌刀冲上前,刀锋对准浮尸胸口的青铜卦钱砍去——“当”的一声,卦钱被劈成两半,浮尸瞬间瘫倒在地,化作一滩黑水。“瞄准卦钱!那是邪术的核心!”蒋师仁高声喊道,泥婆罗骑兵立刻调整目标,弯刀与箭矢纷纷对准浮尸胸口,滩涂上很快堆满了破碎的卦钱和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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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赤潮渐渐平息,金色的潮水慢慢褪去,露出河底的暗礁。王玄策率领的吐蕃骑士已顺着暗流来到上游,远远望见孤岛上的祭坛——祭坛由黑色巨石搭建,上面插着七面天竺教旗,旗面上画着血色的骷髅图案。祭坛周围站着数百名天竺武士,他们手持长矛,身上涂着暗红的图腾,正围着祭坛吟唱着诡异的咒语。王玄策勒住马,从背上取下长弓,箭尖对准祭坛中央的旗杆:“放箭!先破他们的教旗!”吐蕃骑士纷纷拉弓,箭矢如流星般射向孤岛,瞬间将七面教旗射断。教旗落地的瞬间,岛上的天竺武士发出一阵惊呼,吟唱声也乱了节奏。
“冲!”王玄策一声令下,率先跃下马背,提着横刀向祭坛冲去。吐蕃骑士紧随其后,长弓换成长刀,与天竺武士展开厮杀。王玄策的横刀在人群中翻飞,每一刀都精准地劈向天竺武士的咽喉,他腕间的断足金线再次飞出,缠住一名天竺首领的脖颈,轻轻一拉,便将其头颅割下。那首领的头颅落地时,口中还喊着“戒日王万岁”,王玄策一脚将头颅踢开,目光扫过祭坛——祭坛中央放着一个青铜鼎,鼎中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正是从殑伽河中收集的血水。
“王正使!蒋校尉那边传来消息,滩涂的浮尸已清理干净!”一名吐蕃骑士跑过来禀报,“泥婆罗骑兵正赶来支援!”王玄策点点头,举起横刀指向青铜鼎:“砸了这鼎!断绝他们的血祭!”两名吐蕃骑士立刻上前,挥动长刀劈向鼎身,青铜鼎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碎裂开来,里面的血水洒在祭坛上,瞬间冒出阵阵白烟。白烟散去后,祭坛上的黑色巨石开始剥落,露出里面藏着的大量兵器——正是去年杀害使团时所用的弯刀和长矛。
此时,蒋师仁率领的泥婆罗骑兵也赶到了孤岛,八千余骑人马将孤岛团团围住,天竺武士见状,纷纷放下武器投降。王玄策走到一名俘虏面前,冷冷地问道:“还有多少余党?藏在何处?”那俘虏浑身颤抖,哆哆嗦嗦地回答:“没……没有了……所有余党都在这里……我们只是想……想为戒日王复仇……”王玄策冷笑一声,提起横刀抵在他的咽喉:“复仇?你们杀害我大唐使团二十八人时,可曾想过今日?”说罢,他手腕一沉,横刀划过俘虏的咽喉。
夕阳西下时,殑伽河的河水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浑浊。王玄策和蒋师仁并肩站在孤岛上,望着远处归航的商船,滩涂上的浮尸已被火化,骨灰撒入河中,算是给死去的密探一个交代。蒋师仁收起陌刀,对着王玄策抱拳道:“王正使,此次复仇,总算告慰了使团兄弟的在天之灵。”王玄策点点头,目光望向大唐的方向,轻声道:“只是不知,这西域之地,何时才能真正太平。”他腕间的断足金线轻轻晃动,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而那尊青铜量沙斗,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金光。
第二节: 卦钱引孽
滩涂的黑水尚未完全渗入泥沙,王玄策已蹲下身,从一具浮尸胸口拔出那枚青铜卦钱。卦钱入手冰凉,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痂,正面刻着“乾为天”的卦象,背面却是寻常卦钱绝无的细密纹路。他指尖摩挲着纹路,突然摸到一处极细微的凸起,拇指用力一按,卦钱竟“咔”地弹开,露出内部中空的暗格——暗格里铺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素绢,上面用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竟是天竺余党的完整名单。
“王正使,这字迹……”蒋师仁凑上前来,目光落在素绢上时突然一怔。王玄策展开素绢,指尖捏着绢角轻轻抖动,素绢上的墨迹立刻显露出熟悉的笔意:“是《兰亭序》的摹本,笔画间的转折与钩连,分明是褚遂良的笔法。”更诡异的是,墨迹并非寻常墨色,而是泛着一层幽绿,凑近闻时,能嗅到一股极淡的苦腥——那是胆汁浸透的味道,显然是有人在临死前,用自己的胆汁调墨写下这份名单,只为将余党踪迹传出去。
蒋师仁伸手想去接素绢,王玄策却突然抬手拦住:“小心,墨迹未干,且胆汁性寒,沾到皮肤恐生疮疡。”说罢,他将素绢轻轻搭在蒋师仁的陌刀刀背上。蒋师仁会意,手腕轻抖,陌刀带着素绢腾空而起,刀气顺着素绢边缘散开,竟在滩涂上方划出一道无形的气浪。气浪落向水面时,“轰”的一声震碎了水下的暗礁,礁石碎片飞溅间,一块半埋在泥沙中的青石板露了出来。
两人快步上前,拂去石板上的泥沙,只见石板上刻着几行隶书,字迹虽被水浸得有些模糊,却能辨认出“五天竺海祭注”五个大字。“是玄奘大师当年西行时留下的!”王玄策眼底闪过亮光,他曾在长安见过玄奘手书,这笔力沉稳的隶书,与大师的笔迹分毫不差。可当他细看内容时,眉头却骤然皱起——石板上记载的海祭时辰,竟被人用利器凿改,原本的“辰时三刻”被改成了“申时三刻”,而凿痕处正渗出一缕淡青色的雾气,雾气飘到空中时,化作细小的水珠,落在人手上竟带着一丝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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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解毒药雾!”蒋师仁突然喊道,他方才被浮尸的黑水溅到手背,此刻手背正泛起红肿,可接触到雾珠后,红肿竟慢慢消退。王玄策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对身后的吐蕃骑士喊道:“快将药雾收集起来!用皮囊装着,说不定能解赤潮中的邪毒!”骑士们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皮囊,将青石板渗出的药雾小心收集,药雾入囊后,竟凝成淡青色的液体,在皮囊中轻轻晃动。
就在此时,之前坠入青铜量沙斗的铜佛残核突然从斗中飞出,直直撞向青石板。残核接触药雾的瞬间,“嗡”的一声发出清越的鸣响,紧接着,滩涂上尚未解体的青铜人俑突然同时震颤,裂缝中渗出的“血祭篇”字迹瞬间消散,人俑自身则顺着潮水向河心漂去,在水面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旋转间,人俑的碎片竟在空中重新组合,先是拼成一行行篆字,接着慢慢连成一篇完整的经文——王玄策仔细辨认,赫然是《卫公兵法》中早已失传的“镇海篇”,里面记载着如何利用水文、潮汐布防,甚至能抵御海啸的兵法要诀。
“没想到竟能在此处得见‘镇海篇’,若是早有此篇,去年使团乘船西行时,也不至于遭遇风暴!”蒋师仁望着空中的篆字,语气中满是感慨。王玄策却面色凝重:“这些人俑碎片能拼成兵法,绝非巧合。天竺余党既能篡改玄奘大师的海祭注,又能操控人俑显化兵法,背后定有更大的图谋。”
他话音刚落,远处的海面上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骨笛声。那笛声尖锐刺耳,像是无数根细针在刺入耳膜,滩涂上的马匹纷纷竖起耳朵,不安地刨着蹄子,甚至有几匹泥婆罗骏马挣脱缰绳,朝着河心奔去。“不好!是天竺祭师的骨笛!”王玄策猛地拔出横刀,目光望向笛声传来的方向——只见三艘挂着黑帆的天竺快船正从河口驶来,船上站着十几名身着红色教袍的祭师,他们手中握着三尺长的珊瑚法器,正随着骨笛声摆动身体,口中还吟唱着晦涩的咒语。
蒋师仁提着陌刀,纵身跃上一艘停靠在岸边的唐军快船,对着身后的骑士喊道:“随我去截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靠近河口!”吐蕃骑士和泥婆罗骑兵立刻跟上,纷纷跳上快船,挥桨向着天竺快船冲去。两船越来越近,王玄策终于看清那些珊瑚法器的模样——法器的纹理竟与唐军沉船的桅杆一模一样,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珊瑚的髓腔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随着祭师的动作,髓腔中偶尔会露出一点银色的光泽。
“蒋校尉,瞄准珊瑚法器!”王玄策高声喊道,同时从背上取下长弓,一箭射向离他最近的一名祭师。箭矢正中珊瑚法器,法器“啪”地裂开一道缝,一枚银色的哨子从髓腔中掉了出来,落入水中。就在哨子接触水面的瞬间,“嘀——”的一声清响,哨子竟自行鸣叫起来,紧接着,其他珊瑚法器中的银哨也纷纷自鸣,十几道哨音在咸风中交织,竟组成一段清晰的密令:“潮落三刻,佛骨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