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人心惊的是,每具尸骸的双手都紧紧攥着兵器。左手是半截唐刀,刀刃上还留着淬火的云纹;右手是半截吐蕃弯刀,刀柄的羚羊角护手已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截断刃的断口恰好吻合,仿佛原本就是一柄完整的兵器,被生生从中间劈开。
“这些是……”蒋师仁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看见最前排那具尸骸的脖颈处,挂着半枚与方才相同的双鱼符,另一半却握在后排另一具尸骸的手中。
松赞干布的目光扫过尸骸队列,声音低沉如鼓:“贞观年间,吐蕃与唐军曾联兵平定吐谷浑叛乱。这些勇士战死后,我命人将他们合葬于此,用双色战袍记下他们的身份。”他弯腰拾起一块从尸骸上脱落的甲片,“他们的兵器合则为一,正如今日你我之兵符。”
王玄策突然将手中的虎符与双鱼符狠狠相撞。这一次,两符没有迸出火星,反而在合契处生出金色的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血脉。他低头看向塌陷处的尸骸,那些半截的兵器仿佛在光晕中微微颤动,三百具尸骸的轮廓竟与蒋师仁刀身上的混编图谱渐渐重合。
“蒋校尉,取笔墨来。”王玄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要将这兵符合契的图谱拓印下来,要让那些双色战袍的尸骸知道,他们未竟的同袍之约,终将在八千骑兵的马蹄声里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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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师仁转身去取笔墨时,看见文成公主留在点将台的令旗正被风吹得翻转,旗面背面竟也绣着“同袍”二字,与空中的光影遥相呼应。塌陷处的尸骸队列里,不知哪具尸骸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仿佛要将紧握的断刃,再握得更紧一些。
松赞干布将仿制的虎符递给王玄策:“此符虽假,心意却真。”他看着那些渐渐被金芒覆盖的尸骸,“待复仇天竺归来,我要为他们立碑,碑上既刻汉文,也刻藏文。”
王玄策的断足在塌陷边缘轻轻一点,虎符与双鱼符合契的清响在校场回荡,如同跨越了生死的盟誓。蒋师仁研墨的动作突然停住,他看见刀身上的混编图谱正在变化,三名弩手与五名刀骑的站位间,渐渐多出了泥婆罗士兵的标记——原来这兵符相合之处,早已将三方勇士,都织进了同一张战阵图谱里。
第三节:铁衣互易
校场中央的熔炉早已烧得通红,焰舌舔着炉壁发出呼呼声响,将周围士兵的脸映得忽明忽暗。王玄策望着队列里突然涌动的人影,断足踩着尚未平复的塌陷边缘,金铁趾甲与冻土摩擦出细碎的火花。方才兵符合契的余温还在掌心发烫,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攥紧了拳头。
“卸甲!”不知是谁先喊出这句口令,声音在八千骑兵中炸开。最先卸甲的是左营的唐军弩手,他们解下明光铠的皮带时,甲片碰撞的脆响如同骤雨落地。紧接着,吐蕃骑兵也开始解牛皮软甲的绳结,披发上的红缨随着动作纷飞,露出里面与唐军同款的粗布内衬——那是前几日分发的冬衣,领口处还绣着小小的唐式云纹。
胸甲碎片被陆续投入熔炉,唐军的百炼钢与吐蕃的冷锻铁在高温中渐渐相融。王玄策看见自己赠给吐蕃赞普的鎏金护心镜也被抛了进去,镜面反射的日光在浓烟里碎成万点金星。蒋师仁的陌刀斜插在脚边,刀鞘上的缠绳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焦,他盯着熔炉里翻滚的铁水,突然发现那些不同质地的金属并未相互排斥,反而像有生命般纠缠着升腾。
“王正使快看!”蒋师仁的声音带着惊奇。熔炉里的铁水突然顺着炉口溢出,并未在地面凝成废铁,反而在空中盘旋成一道赤色的光带。光带缓缓收紧,竟自动凝成数百面新式护心镜——镜面正面是张牙舞爪的唐龙,鳞甲上的纹路清晰到能数出鳞片的数量;背面则是低头抵角的蕃牛,牛角的弧度恰好与龙尾相接,形成完美的圆形。
王玄策跛着脚走近最近的一面护心镜,金铁趾尖轻轻划过镜面。冰凉的触感传来时,镜中突然泛起一层水雾,水雾里渐渐浮现出模糊的人影。那是十二年前文成公主的送嫁队伍,队列里有个背着工具箱的匠人正往甲片夹层里塞着什么。他看得真切,匠人藏进去的正是一卷泛黄的帛书,封皮上“陌刀锻造法”五个字被汗水浸得发皱。
“原来是他……”王玄策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想起那个在长安相识的老铁匠,当时只当他是寻常随行工匠,却不知竟带着如此重要的典籍入藏。镜中的匠人突然抬头,目光仿佛穿透时空与他相接,随即迅速将甲片缝合,混入搬运嫁妆的队伍消失不见。
蒋师仁突然抽刀劈向熔炉。陌刀划破空气的锐啸里,刀气精准地撞在翻滚的铁水上。通红的铁水瞬间被震成细密的雨珠,如同天降流火,却在坠落时骤然降温,变成带着微光的银色液滴。每滴液珠都像长了眼睛,恰好落在混编士兵的眉心,烙出半寸大小的印记——那是唐蕃盟誓图的微型版本,左边是长安的朱雀门,右边是逻些的布达拉宫,中间以一道金桥相连。
“这印记……”一名吐蕃骑兵抬手想摸,却被蒋师仁用眼色制止。他看见自己手背上的液珠正渐渐渗入皮肤,留下淡淡的金色纹路,与唐军士兵眉心的印记如出一辙。队列里的吐蕃语与汉语突然同时响起,士兵们摸着眉心的印记,眼神里的陌生感正在消退。
熔炉顶端突然飘起金粉,那是从铜佛残核里析出的细微颗粒。金粉在空中与铁水雨珠相遇,竟像磁石般将所有液滴裹住,形成无数金红相间的光点。这些光点突然开始移动,在空中组成乾、坤、坎、离等八卦阵型,每个卦象都由数百光点构成,边缘还在不断流转变化。
校场地面随着卦象转动发出声响,原本平坦的冻土开始隆起或凹陷。坤位所在的西侧地面下沉三尺,形成天然的箭壕;乾位所在的东侧则升起土墙,恰好能抵挡骑兵冲击;坎位处渗出清水,在地面汇成蜿蜒的水道;离位的火焰仍在燃烧,将周围的空气烤得滚烫。整个校场竟在片刻间变成了攻守兼备的新阵地,八卦的每个方位都对应着不同的战术用途。
王玄策走到阵地中央,看着脚下不断变换的卦象纹路。他忽然明白,这八卦阵正是《卫公兵法》里的变阵之法,只是此刻被铁水与金粉具象化,将唐蕃的攻防所长完美融合——吐蕃骑兵擅长的冲锋路线正对着乾位的生门,唐军弩手需要的箭壕恰好在坤位的死门边缘,连泥婆罗士兵熟悉的山地作战,都能在艮位的丘陵地形中发挥最大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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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师仁的陌刀在手中转了个圈,刀身映出空中的八卦阵:“王正使,这阵地可抵千军。”他看见眉心的印记在阳光下微微发亮,与周围士兵的印记连成一片,仿佛整个校场都被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
松赞干布不知何时已走到熔炉边,他伸手从炉底拾起一块未熔尽的甲片,上面还留着唐军与吐蕃的双重印记。“铁衣互易,人心亦当如此。”他将甲片递给王玄策,“待出兵之日,我要让天竺人看看,唐蕃之兵合在一起,能断山裂石。”
王玄策接过甲片时,掌心的兵符突然与甲片相吸。他低头看去,虎符与双鱼符的金纹正顺着手臂蔓延,与眉心的盟誓图渐渐相连。空中的八卦阵仍在流转,铁水凝成的唐龙与蕃牛在每个卦象里交替显现,仿佛在预示着这场跨越雪山的复仇之战,终将以两种力量的合璧,写下新的篇章。
校场边缘的青稞架早已被光点照亮,那些晾晒的粮草在八卦阵的光晕里泛着微光。王玄策知道,当这些混编的士兵穿上新式铠甲,踏上这片阵地时,他们身上的铁衣不仅是护具,更是两种文明交织的证明——就像那护心镜上的唐龙与蕃牛,看似迥异,却早已在熔炉的烈火里,熔铸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第四节:战阵生变
逻些城的晨光刚漫过校场东墙,混编军的首次演武便已拉开序幕。王玄策扶着断足处的木杖站在观礼台,看着八千骑兵列成的胡汉合击阵在风中舒展,吐蕃刀骑的狼尾幡与唐军弩手的朱雀旗交错翻飞,倒像是两色浪涛在冻土上涌动。蒋师仁的陌刀斜倚在台柱上,刀穗上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他指尖点着昨夜画就的演武图,正低声与身旁的吐蕃赞普解说今日的推演。
“按计划,先由吐蕃马阵佯攻,诱敌深入后唐军弩阵侧击。”王玄策的声音刚落,校场西侧突然传来惊马的嘶鸣。他猛地抬头,只见吐蕃马阵的前排突然失控,三十余匹战马挣脱缰绳,驮着骑手直冲向百步外的唐军弩阵。那些吐蕃骑士在马背上竭力勒缰,红缨披发被风扯得凌乱,手中的马刀因颠簸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