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象兵?”蒋师仁的喉结动了动,望向岩洞深处。那里的青铜铠仍在陆续重组,有的化作投石机的支架,有的拼成攻城槌的锤头,每个部件的接口处都刻着“将作监”的编号。王玄策突然想起血饲战象时,岩壁崩塌露出的暗格里,还有两千副叠着的象铠,当时只当是备用甲胄,此刻才明白那是泥婆罗王暗藏的兵力——每副铠甲里都封存着象兵的魂灵,只待密信激活便能显形。
远处河谷传来战象的哀鸣,声线里裹着濒死的绝望。蒋师仁跃上崖壁观望,只见幸存的十几个泥婆罗驯象师正跪在雪地里,每人手中都握着柄短刀。他们的皮甲上还沾着同伴的血,却齐齐望向王玄策所在的岩洞方向,为首的老者突然举起刀,用生硬的汉语喊道:“为报唐王恩,魂归雪山护佛骨!”话音未落,十二柄短刀同时划破脖颈,血柱喷溅在雪地上,竟慢慢晕染成个丈许见方的“唐”字,笔画间还冒着热气。
“他们在献祭。”王玄策摸着云梯的木阶,发现梯柱里嵌着泥婆罗的经文木牌,“这些人是那陵提婆王的心腹,知道佛骨的真正藏匿处。”血字在雪地上渐渐凝固时,岩洞深处的青铜铠突然发出震耳的轰鸣,两千副甲胄同时解体,甲片在空中组成五千个模糊的象兵轮廓,每个轮廓的胸口都亮着红点,与人皮地图上的标记完全对应。
蒋师仁的陌刀突然与云梯产生共鸣。他挥刀斩断梯阶的瞬间,里面滚出个铜匣,匣内铺着吐蕃氆氇,放着七枚玉印,印文正是泥婆罗七座神庙的名号。“王正使,这是开启佛骨地宫的钥匙。”他拿起枚印着“湿婆庙”的玉印,发现印底刻着行小字:“每取一骨,需以象兵魂灵为祭”。王玄策突然明白,泥婆罗王的盟约从不是交易,而是以整个王族的忠魂作保,要让天竺归还掠夺的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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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象用鼻尖卷起羊皮纸,金粉在纸上晕开新的字迹:“恒河九曲,佛骨藏于第三弯石窟”。王玄策将铜佛残片的最后金粉抹在玉印上,印文突然亮起绿光,与空中的象兵轮廓连成金线。那些轮廓开始变得清晰,露出穿着唐军明光铠的躯体,腰间悬着的陌刀竟与蒋师仁的刀一模一样,刀镡上都刻着“百炼”二字。
“是显庆年间失踪的唐军。”蒋师仁的声音发哑。他认出最前那具轮廓的铠甲,胸前有块月牙形的凹陷,与当年护送嫁妆的校尉甲胄特征完全吻合。王玄策突然想起卷宗里的记载,那位校尉是太宗皇帝的亲卫,临行前曾立誓“若失圣物,魂守雪山”,此刻看来,他与麾下士兵果然化作魂灵,守了这峡谷二十年。
雪地上的“唐”字突然渗出汁液,顺着冰层的裂纹流向河谷。王玄策踩着金铁趾尖跟上时,发现汁液在雪地上画出条隐秘路径,直通天竺边境的密林。空中的象兵轮廓开始移动,五千个红点如星群般朝着恒河方向飘去,青铜甲片碰撞的声响里,竟掺着唐军的甲胄摩擦声,像是两支跨越时空的军队正在合流。
蒋师仁将七枚玉印收好时,铜匣底层露出张画像,画中那陵提婆王穿着唐式朝服,身边站着位吐蕃公主,正是当年和亲的宗室女。画像背面写着行泥婆罗文:“唐与泥婆罗,骨血相融”。王玄策突然明白,这峡谷里的每块石碑、每副甲胄,都是两国情谊的见证,而他们此刻要做的,不仅是复仇,更是要让这份盟约在恒河畔重见天日。
白象的青铜铠突然自动闭合,护额上的“唐”字与王玄策的铁趾套产生共鸣。他扶住象鞍翻身上去时,看见空中的象兵轮廓已化作金色洪流,正顺着血字画出的路径前行。蒋师仁的陌刀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刀气劈开前方的雾霭,露出远处恒河的粼粼波光。王玄策低头看了眼腕间的九头蛇印记,又望向雪地上渐渐冻结的“唐”字,突然握紧骨刀——这趟复仇之路,从始至终都是场跨越二十年的履约,以血为墨,以魂为证。
第五节:万象归唐
王玄策将骨刀举过头顶时,金铁假趾在青铜象铠上踩出沉响。断足处的麻布已被血浸透,与铁趾套粘成暗红的硬块,却不妨碍他挺直脊背——三百头披甲战象的鼻息在峡谷里汇成白雾,铜甲上的夕阳正顺着甲缝往下淌,像要把整座山都熔成金汤。他突然低喝一声,骨刀的蜂窝孔洞里喷出金色气流,那些悬在空中的甲片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
“王正使快看!”蒋师仁的陌刀在掌心嗡嗡作响。三百头战象竟同时人立而起,前肢在空中划出整齐的弧线,背上的铜鞍突然脱离象身,顺着气流飞向峡谷上空。鞍甲的青铜碎片在夕阳里旋转、碰撞,甲片边缘的榫卯自动咬合,转眼拼出卷丈高的书简,泛黄的“纸页”上布满细密的梵文与汉字,正是《大唐西域记》失传的“泥婆罗篇”,玄奘法师当年未能详述的雪山诸国秘闻,此刻正顺着甲片的纹路缓缓展开。
王玄策眯眼细看,书简上的文字突然活了过来。泥婆罗王那陵提婆与文成公主的对话化作虚影在字里行间游走,公主的凤冠上垂下的珍珠串,正对应着书简里记载的“七寺佛骨分布图”。蒋师仁挥刀砍向空中的书简,刀气切开“纸页”的瞬间,里面掉出卷羊皮地图,标注着从泥婆罗到天竺王城的七条秘道,每条道旁都画着小小的唐军烽燧,与他怀中的人皮地图完全重合。
“蒋校尉,让陌刀饮甲。”王玄策的声音混着象群的嘶鸣。蒋师仁突然将刀身刺入最近的青铜鞍甲,那些散落的甲片竟顺着刀刃往上爬,在陌刀表面凝成新的刃纹。刀身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顺着象群人立的方向暴长十丈,刃面映出的不再是峡谷景象,而是千里之外的天竺王城——宫墙上的九头蛇旗正在飘落,城里的佛塔尖顶冒着黑烟,正是阿罗那顺焚烧唐使国书的场景。
“是戒日王的旧都!”蒋师仁的瞳孔骤然收缩。刃光里的王城街道上,穿唐军服饰的俘虏正被驱赶着搬运佛骨,为首的天竺将领举着的弯刀,刀柄缠着的正是当年被劫的唐使旌节。王玄策突然想起卷宗里的记载,阿罗那顺篡位后,曾将七百唐俘囚于王城地牢,每日以佛骨威慑,逼他们皈依天竺教,此刻刃光映出的,正是三个月前的实况。
空中的铜佛残片突然发出最后的灼光。那些金粉不再四散飘飞,而是顺着骨刀的刀柄往上爬,在刃身烙出行古篆:“泥婆罗刃,可断佛骨因果”。字迹刚显形,骨刀突然变得滚烫,王玄策的掌心被烫出燎泡,却死死攥着不放——他看见刀身的蜂窝孔洞里,浮现出三百具唐军冻尸的面容,他们正对着自己颔首,像是在托付未尽的使命。
象群突然集体屈膝,前肢落地时的震动让峡谷里的冰层全部开裂。蒋师仁的陌刀刃光里,天竺王城的景象突然切换,文成公主的身影正站在雪山之巅,她手中捧着的《金刚经》正在燃烧,灰烬被山风卷成条金色的路,从泥婆罗边境一直铺到天竺王宫的台阶前。公主的凤袍下摆绣着的泥婆罗花纹,正与空中书简里的文字产生共鸣,每个字都化作只金翅鸟,驮着佛骨往雪山方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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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公主的遗愿。”王玄策的眼眶发烫。他想起出发前吐蕃赞普告知的秘闻,文成公主入藏时,曾私藏七枚泥婆罗佛骨舍利,临终前嘱咐将其归还故地,却因天竺战乱未能成行。此刻刃光里的公主虚影突然转身,手中燃烧的经卷上,正用簪花小楷写着:“佛骨本无主,归处是大唐”,字迹的墨水里混着细小的血丝,与血指盟约的朱砂同色。
空中的书简突然合拢,化作枚巨大的铜印砸向地面。印面刻着的“大唐泥婆罗都护府”八个字,在雪地里砸出深深的印记,周围的冰层随之融化,露出底下埋着的唐军粮秣——青稞麦饼上的“陇右道”印记还很清晰,竟是二十年前为护送公主准备的军粮,被那陵提婆王藏在这里,等着有朝一日唐军过境时取用。
蒋师仁的陌刀突然与骨刀交叉,两刃相击的声波震落崖顶的积雪,在空中凝成支无形的军队。那些由青铜甲片与佛骨金粉组成的唐军虚影,正顺着文成公主的灰烬之路前行,队列前的旗帜上,“唐”字与“泥婆罗”字样并排绣在一起,被夕阳染成温暖的橙红。王玄策突然发现,自己断足的铁趾套上,竟多了个小小的莲花印记,与公主经卷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三百头战象的铜鞍已全部化作书简的一部分。当最后一片甲片嵌入“书脊”时,整卷《大唐西域记》补全的篇章突然发出金光,将峡谷里的象群、甲胄、乃至雪地上的“唐”字全部笼罩。王玄策举着骨刀转身,看见远处的河谷里,幸存的吐蕃骑兵正赶着缴获的天竺粮草赶来,他们的狼头旗旁,多了面绣着泥婆罗太阳图腾的新旗帜,两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在互相应答。
“王正使,该出发了。”蒋师仁的陌刀已缩回原本长度,刃面映出的王城景象里,佛塔的黑烟正在消散。王玄策低头看了眼骨刀上的终极军令,又望向文成公主虚影消失的方向,突然将刀指向天竺王城:“告诉吐蕃的兄弟们,明日卯时,以《秦王破阵乐》为号,踏破恒河!”
战象们发出震耳的嘶鸣,铜甲上的“大唐将作监制”字样在夕阳里闪闪发亮。王玄策踩着金铁趾尖跃上白象背,骨刀的蜂窝孔洞里,开元通宝的“唐”字正与佛骨金粉交融,发出温润的光。蒋师仁率吐蕃骑兵列成方阵,陌刀的刃光与三百头战象的铜甲组成金色的洪流,顺着灰烬铺就的秘道缓缓移动,身后的雪山峡谷里,补全的《大唐西域记》正化作星点,融入每个行军者的甲胄——从今日起,万象归唐,不只是疆域的征服,更是魂灵的盟约,以骨刀为证,以佛骨为凭,以跨越雪山的情谊为永恒的刻痕。